第八章(1)
早上8點鐘。希勃,光著腳在廚房裡,額頭抵著玻璃窗。失眠。沒法睡著。覺得眼皮有千斤重。外面,發狂似的大海,被暴雨鞭撻著。緊貼著波濤的海鷗的白色輪廓。暴風雨如高丘人①的套索那樣鞭打著雲層。那箇舊的木製浮動平台被貪婪的泡沫淹沒了。黃蠟似的水手的形象,大堆的船隊迎面而來,拖網漁船在巨大的海浪中搖晃,「海上有一個人!」「走右邊航道!」曾有過多少電影、書籍、鉛灰色的天空和人被憤怒的波濤吞沒啊?他離開窗戶和令人疲倦的光亮,搔了搔上身,喝了一口葡萄酒。他去給自己煮雞蛋和咖啡。這將跟天氣很匹配。咖啡和雨,熱和冷。他希望延宕,希望時間不再前進。讓這個早上凝結在這充滿著灰白的暈線的灰色光亮中。他害怕。電話。他驚得一跳。從椅子上取回腳,差點摔倒。「他媽的!喂?」「你沒有禮貌,哥們!」「格萊克!還沒到8點呢!」「嚯,我知道的,但我需要你的車。」「什麼?」「我的在停車場里,我必須去看阿夏。」「今天早上?」「嚯,安德留太太要去城裡買東西,那些孩子在老人那兒。」「那她對那廚娘怎麼說呢?」「廚娘,沒有孩子她就不來。」「那個花匠呢?」「那個花匠,他到鄰居家去了。別的你還想知道什麼?今天,是通煙囪工人的節日,沒有領導!」「OK,你配的那些鑰匙一直在你那兒嗎?」「當然。」「車就停在我門口。別打擾我,我在幹活。」「你知道你有多可愛嗎?我大約下午3點鐘時給你開回來。好了,不多說了,謝謝。」「我惟一的自由時間。」孩子們在奶奶家裡,沒有花匠,沒有丈夫,沒有廚娘,阿夏獨自心醉神迷地和親切粗俗、**勃起的格萊克在一起。他大約3點鐘把車開回來。這就是說安德留夫人不打算回家吃午飯。她打算在哪兒吃午飯,安德留夫人?在摩爾諾先生的小小的停屍間里嗎?「我有德國良種牧羊犬的肉塊,您會讚不絕口的,親愛的。」對了,最好去干會兒活,對那牧羊犬,如果他想及時幹完的話。它的主人,一個退休的郵局職員,急著要把它帶回家。「我的泰山!被人毒死了!真是卑鄙下流!一個這麼溫和這麼聰明的畜生!人確實太殘忍了。」泰山側卧著,眼睛獃滯。一頭極好的機靈的純血種畜生。尖尖長長的黃色獠牙。它那根飾有大頭釘的鏈子連同那塊打有它的名字的牌子躺在它的身旁。泰山將用來裝飾它的主人的兩居室,它幾乎跟那兒很般配。面對「奪冠提問」,扛在它肩上的這個用稻草充墊的牧羊犬的頭得作出很大努力才能吃到它那罐餃子。這狗在發臭。得馬上掏空它的內臟。在肚子底下和腳的後面切開,小心地剝皮,把皮放在一旁,剔除掉他打算保存在骨頭上的哪怕最小一丁點兒肉,他已經做好了由柔軟的樹脂模型構成的骨架的其餘部分,它就乖乖地等著給它蒙上那張剝去了表層並做了處理的動物皮了。總算完成了,處理一個人,時間要長得多也難得多,因為人,除了個別情況,是吧,並不是用於放在台座上展覽的。10點30分。他放下工具,把弄髒的手套丟進垃圾桶內。沖了一個澡,穿衣服。10點55分。站立在工場里,黑長褲,白襯衫,灰色針織領帶。一個真正的摩門教徒①。坐立不定。他輕輕拍拍狐狸陸基的腦門,用手指輕輕彈掉貓頭鷹身上的灰,吹走箭魚身上的想象中的灰塵。他是否請她吃午飯?在一個寧靜的、使人感到閑適的場所。公墓,希勃,這才說得準確。她會不會改變了主意不來了?她會不會突然不再想看一些充滿著福爾馬林的、被摘去了內髒的屍體?她會不會不想看見你,希勃?她會不會自殺了?喝足了鎮靜劑駕著她的汽車,不再有反應,在轉彎時解脫,從舞台上解脫。丁東。她在看他,垂著胳臂,淡灰褐色的套裝,乳白色的襯衫,眼睛有黑眶,頭髮被雨淋得濕漉漉的……「您想喝點什麼嗎?一杯可口可樂,一杯舒斯酒……」「一杯水,謝謝。」他去廚房,她的目光任意地瀏覽著那些用稻草充墊的標本。「它們有名字嗎?」「當然有。它叫陸基,它,是埃拉。拿著。」他把杯子遞給她。「您很容易就找到了?」「嗯。」「您沒帶傘?」「在下雨嗎?」他看了一下水淋淋的玻璃窗。她的目光隨著他的目光。「啊!」水在她的杯子里晃動。「請坐。」他說。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在一張黑色長靠背椅上坐下,喝了一口水。「孩子們去奶奶家了。」他差點說「我知道」,及時打住。「您是不是能睡著一會兒?」「一會兒。做噩夢足夠了。您做過噩夢嗎?總覺得男人是不做噩夢的。」「我做過。」「什麼樣的噩夢?」「啊,普普通通的噩夢。上學遲到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掉下褲子……」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