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凌家明(下)
5.
我知道我在犯傻,僅憑一段數個月的心動就擅自開始自謂的真情旅程。多年不見,他一定變得我認不出了吧?果然他像如藍所說,根本已發福變形又是怎樣?而我呢,我是否還如從前,他心目中的盈盈模樣?攬鏡自照,因為一直當心,總算尚無細紋斑點等嚇人雜稗,但不知怎的,總覺有某處不大對勁——是否多年江湖滾爬,表情已太過冷凝?我試著閃閃眼波,不由得趕緊丟掉鏡子。
也許現今保持相當時間皮膚彈性不復難事,但誰來為我們眼底的清靈負責?
我打電話去醫科大學教務處,是個中年婦女接的,口氣很不耐煩:「你哪兒啊?跟他什麼關係?找他幹什麼?都那麼長時間了……我們剛合併不久,資料很亂……電腦查詢?我不懂電腦!」咔嚓掛了,撞得人心口疼。
奇怪我並不生氣,因為我在做一件平生以來最尊重生命的事情。只是暗暗警告自己,假如漸漸老去竟意味著那個樣子,不如在40歲以前自殺。
6.
如藍打來電話:「我有個同事說他堂哥也是中醫學院碩士畢業的,好像就是你那個凌什麼明那幾級,改天一起坐坐。」頓一頓,又覺不忿,「我的意思不過是要你死心。」
我叫起來:「謝謝你親愛的——那就今晚如何?」
如藍長長嘆口氣:「你瘋了。可是,人一生瘋這麼一回,也好。」
7.
如藍,堂哥,和我並坐在凱賓斯基的酒吧。是如藍選的地兒,意思是:「就是要刮刮你的錢包,要你記得!」
「他是學藥劑學的。」堂哥的聲音很好聽,「我們不是一個專業,而且我比他低一級。」
「是這樣——」我很失望,今天的單白買了倒是次要,不然我可以趕赴另一個約會。聽我一個童年夥伴說她有個大學同學曾在中醫學院讀那一級的碩士,不知現在去可否趕得上?
堂哥輕輕按住粉紅的帳單:「今天給我一個請二位美麗小姐的機會。」
8.
大概是冷氣太足了,我有些冷:「……你是說,他曾經在夢裡叫『朝露』的名字?」
夥伴的同學笑起來:「是啊,不止一次。因為傳說她是隔壁師大的校花,所以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童年夥伴在桌下拽我的裙裾:「支彩虹,你的朋友王朝露最近在忙些什麼?」
我感激地沖她笑:「她?還不是營營役役沽名釣譽——那後來呢,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同學想一想:「大概總是王朝露另覓新歡,不然一向嚴謹的家明那陣子怎麼會老去喝酒,還一喝就醉。」
我的心忽地揪起來,揪成一個再也解不開的結,喃喃:「那他為什麼不去告訴她?」
同學的臉忽然舊了許多,彷彿回到8年前那顢頇真純的歲月中去:「家明一向內向。而且據說王朝露過21歲生日,他爸爸送給她的禮物是套三室廳的房子,只等她一畢業就可入住。家明一個家境平常的窮學生,拿什麼親近王大小姐?」
「但是,但是……」我忽然口吃,「也許王朝露根本不在意那些——」
同學笑了:「支小姐,你從沒為錢操過心吧?我兒子今年6歲,已經識2000多字兒了,聰明極了,可就是上不成個好點兒的學校,因為戶口不對路,一年要多拿好幾萬塊錢——好了,不說這些廢話。就算王朝露不在意這些,她那麼招眼的人,男人跟她在一起太沒安全感了吧?」
啊,他一直沒有說的原由,竟然不是我不夠好,而是太過好。包括陸文智,也是因為這個終於失了緣分的么?
「家明一向聰明努力,畢業后不到一年即已公費赴美深造,至於下落,我可以幫忙打聽……」
9.
我在國貿轉了大半個下午,轉得腿都酸了,才買下一件白色斜肩裙子。
接下來我去超市,買了新鮮的魚和綠葉蔬菜。還有色澤繽紛的浴珠和蠟燭。
然後開車回家。
吃了一頓簡單,營養而美味的晚餐之後,我洗了一個很久的泡泡浴。
再將雅詩蘭黛仔細地在臉上拍勻,穿上我的白裙子,點起七彩蠟燭。
我坐到電話旁邊,深吸一口氣,開始撥一個工楷筆錄的號碼。
非常非常地謝謝你,我童年夥伴的同學。
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隨著撥號音鏗鏘地迴響著:……5,4,3,2,1——
您撥叫的號碼已不存在,謝謝使用,請掛機。
10.
應該是很久了——蠟燭都已燃到接近尾聲,我的手中兀自握著忙音寂寞的話筒。啊他不喜歡回國后買下的這第一幢房子么?或者,已結婚另外找了住處?他的課題進行得還順利嗎?是否正與令他心動,心安的人共在月下散步?
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不過也不一定。
剛剛放下話筒電話就響起來,一個好聽的男中音:「你的電話終於不佔線了。還記得我嗎?那天在凱賓斯基飯店——我可不可以請你出來喝杯咖啡呢?」
我看看自己,白色的裙子潔凈美麗,不用來喝咖啡實在是可惜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