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陪誰到永遠(下)
吳富康打來電話:「訂於下個周六,金碧大飯店……何練練想要丫丫做花童。」頓一頓,「你放心,練練說,凡是我喜歡的她都喜歡。」
我失笑,這位何小姐,啊不新任吳太太,果然身手不凡:「這要問丫丫,我沒有意見。」
掛電話前吳富康忽然語氣溫和:「聽說你最近在廣告界做得不錯。」
我笑:「不過混飯吃。惟一差可安慰的是,世上居然有對我來說可以掌握的事。」
吳富康訕笑。
丫丫一口答應:「我去。他永遠是我爸爸。」去了一整日,黃昏時給司機送回來,還帶回許多婚禮上的寶麗萊相片。直到被我塞進被窩,小嘴兀自咕叨:「何阿姨好漂亮……何阿姨準備了我最愛吃的橘子蛋糕……何阿姨說話真好聽……」
由相片上看,丫丫說的都是對的。我終於吼出來:「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丫丫睇我良久,閃著又黑又亮的眼睛說:「可是媽媽,在丫丫心裡,有誰可以代替你呢?」
沒有丫丫,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麼樂趣可陳。
入睡前,忽然想到:不知道郭心傳算不算呢?
風聞要升他做副總。年輕,好看,意氣風發——當年的吳富康,也是這樣的吧?傳說吳富康的發跡始於一名女人,富有的女人,他的成功包括成功甩脫了她——我也只是聽說而已。
只要有機會,郭心傳前程無可限量。
我?我既不是有實力扶他上馬的富婆,亦早已不是如花似玉堪以點綴昇平氣象的小姑娘,他的人生軌跡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多想分明是自取其辱。
我繼續讀《廣告藝術探索》。
不久公司急派我去上海,我給吳富康撥電話:「可否收養丫丫一周?」
吳富康口氣不能說不真切:「季茹,練練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錯了,何必再難為她。」
是了,男人都講實惠,她現是他的妻,我是什麼?即便丫丫——丫丫能陪他一輩子么?所以我不生氣。打開電話簿,我打算找一間臨時全托。
一個清爽的影子走過來:「我可不可以有幸幫忙照看貴千金?」
我結舌:「郭……你?」
丫丫一見他歡喜得不得了,被他逗出驚天動地的脆笑。
我無端尷尬:「丫丫,郭叔叔要照顧你一周,他的工作很忙,我想你應當收斂一點。」
郭心傳趕緊說:「丫丫使我放鬆。」
他們一齊沖我勝利地笑。
我在上海給丫丫電話。第一天她跟我說了一刻鐘,第二天7分鐘,第三天2分鐘,到第四天終於不耐煩:「媽媽你真羅嗦——我與郭叔叔下棋正到緊要處。」
丫丫終將有她自己的人生。吳富康找到他的何練練,我?我找到我的工作。
七個月後我升任創意部經理。
有人傳言這是拜郭心傳升副總所賜。管他,我的工作成績令我心安理得。連吳富康月末來接丫丫也唏噓一句:「季茹,你若是早得如此……」他走後我不禁托腮良久,終於發現那是不可能的事,所有前塵再不堪也是我的必由之路,是它們造就了今天的季茹。所以我哼著歌兒去應門。
是郭心傳:「丫丫不在,被她爸爸接走了。」說完自己也覺得應對很不得當,雖然丫丫與他相處日篤,但也許,郭副總是有什麼指示要傳達。
果然:「我找你,季茹。」
我揀了公司同仁常去的一家咖啡館。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要是給人看見我與他在一間人煙稀少的酒吧,那才真正說不清。
郭心傳點起一枝淡煙:「季茹,我們認識11個月了。」
我想一想:「11個月零9天——剛來那日情形實在慘淡,因此不敢忘懷。」
郭心傳凝注目光穿透層層煙霧:「所以季茹,我覺得你是女人中的一個奇迹。」
我失笑:「我?奇迹?我不過是不得不活下去。」
「但你活得美好。」
我笑而不語。每一個人都在艷羨旁人,有誰看見我累到跌跌撞撞半閉著眼睛為丫丫洗澡?
「我可不可以幫你照顧丫丫?」
我訝然:「郭總,事實上,你一直在。」
出名舉重若輕臨危不亂郭心傳忽然遲艾:「我的意思是,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成為丫丫的另一個爸爸?」
我忽地站起來,發現有人看過這邊,趕緊坐回座位。他有充足理由要人喜歡,然而他出此下策!大概終歸道行不夠,不知情場險惡?
我回復平靜:「郭總,我想你不致濫施同情至此。」
郭心傳忽地站起來——又坐下:「我不是慈善家,而且還常會陷入利己泥潭而毫不知覺。是,季茹,有人比你年輕,有人比你美麗,也還有人比你機變,但是你有自己獨特的光芒——我親眼看著你一天天變得更美。」
我瞪住他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回看我——我的心下某處驀地起了柔軟,就像在丫丫面前一樣——至少在這一刻,他是真的,我信。
我決定接近他。為什麼不,他實是可愛的。跟他在一起,我與丫丫每天都得大笑三次,書上說這十分有利於身心健康。曾經聽見Vivien與Sera閑言:「季茹是不錯,可是終歸……要知道郭總條件好到可以娶市長女兒。」
「但是不要忘記季茹是吳富康前妻,說不給不給,她起碼也值這個數。」
隔一扇門,我不知她們為我界定的身家是多少。
我笑起來:那麼郭心傳予我的評估又是多少?
我慢慢講給他聽:「吳富康給我的許可權不過是月息若干,我一時半刻拿不到整筆的錢。」
他頓了一下——或者是我看花了眼,朗朗笑起來:「那麼讓我為你賺整筆的錢好了。」
我笑著去接一聲緊似一聲的電話,吳富康的聲音在那邊遏止不住地顫抖:「何練練她原來根本有……他們至今親密聯絡,只瞞我一個。我想了一整夜,季茹,其實還是你好——」
我愣怔許久,囁嚅說:「下個周六,金碧大飯店……郭心傳說要丫丫做我們的花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