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沉睡谷（四）

就在當晚，審判大會即將召開時，芬斯達夫婦雙雙被無頭騎士砍下了頭顱。消息傳來，卡翠娜當場暈倒在地。混亂之中，菲利普看見一截粉紅色的碳筆從她掌心滑落。

菲利普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自己心愛的女人竟是個女巫，而這一系列慘案都是她一手操縱的。或許真如卡翠娜所說，自己本不該到這個地方來。他將卡翠娜送給他的小說揣到懷裡，沒跟任何人告別，悄悄踏上了回紐約的馬車。小鎮一如他初到時那樣寂靜，回想若干天來的所見所聞，恍若噩夢一場。在車輪單調的轟隆聲中，他突然聽到了卡翠娜的呼喚聲，「愛人，回來……」那麼真切，那麼無助。他略一沉吟，急忙掉轉馬頭，馬車箭一般沖向教堂。菲利普急急掀開芬斯達夫人的棺木，無頭的屍體還在，只是掌心的傷口正在癒合。

與此同時，卡翠娜的卧室里，一場惡夢正在上演。

卡翠娜從漫長的昏厥中醒來，竟看見死去的後母站在床頭，穿著低胸鏤花的黑色長裙，妖冶而鬼魅。她一步步逼近卡翠娜，眼神放出異樣的光彩，聲音似幽靈般飄忽、陰冷，「你是芬斯達的女兒？你逃不掉的。」卡翠娜蜷縮在牆角，芬斯達夫人狂笑著，用尖刀割下卡翠娜一縷長發，扔進壁爐里。火苗升騰起來，卡翠娜驚恐地見她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顆骷髏頭，小心翼翼地放到燃燒的火中，頓時白霧瀰漫全室。她將雙手伸向空中，癲狂地高呼道：「來吧，黑暗的力量！只要過了這一關，我就能擁有寶劍！」卡翠娜顫聲問道：「你到底是誰？」女人轉過身，幽幽講道：「我姓阿齊，曾和父母、妹妹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城市裡。我父親死後，地主要從我母親那兒得到好處，鎮上沒人願意幫我們，我母親飽受苦難。後來，我們搬到了樹林外的城堡里，我母親也死了，我和妹妹成為無人照顧的孤兒。直到有一天，我們在樹林里拾柴時，遇到一個騎士，可他被人砍下了頭。在那一刻，我發誓要用他的靈魂來懲罰這個世界。我發現他的靈魂整日在樹林里遊盪，一刻也不得安寧，因為他要尋找他的頭。於是，我把他的屍體搬進墳墓，並與他成了婚，掌握著他的頭顱。這樣，他就是我的人了，聽從我的指揮。」卡翠娜簡直不相信自己仍在人世間，她夢囈般喃喃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女人的臉頓時被仇恨扭曲了，「我要讓世上所有的人受罰……你，還有你的主人……」她突然轉過身，對站在她身後、手舉斧頭的馬斯特詛咒道：「你們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卡翠娜拉起呆立在原地的馬斯特，兩人奪門而逃。

在門口，正見到駕車急馳而來的菲利普，他大聲喊道：「快上車，騎士來了。」話音未落，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騎士黑色的身影已隱約可見。卡翠娜和馬斯特跳上馬車，馬車風馳電掣般向樹林方向駛去。騎士越追越近，菲利普掏出手槍，瞄準騎士，扣動了扳機。騎士隨著槍聲倒在地上，隨即又直起身，向前一縱，雙手攀住了馬車后轅。菲利普揮劍朝那雙手砍去，劍落之處沒有絲毫血跡，騎士毫髮無傷，反倒藉助劍柄躍上了馬車。菲利普側身躲過騎士揮舞的斧尖，雙手分別拉住卡翠娜和馬斯特，一齊滾下馬車。失去控制的馬車踉蹌著向前衝去，「轟隆」一聲，與路邊的大樹相撞，騎士被埋在了翻倒的車身下。三人向樹林深處跑去，正遇上迎面而來的阿齊，她沖三人陰森地冷笑著，惡狠狠地說：「你們還活著！」說話間，手槍已瞄向菲利普，菲利普應聲倒地，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這麼一耽擱，騎士已隨後趕到。阿齊揪住卡翠娜的頭髮，朝騎士喊道：「帶上她，她是你的！」菲利普睜開眼，掙扎著爬起來，奮力將阿齊撲倒在地上，一個骷髏頭滾落出來。阿齊驚叫一聲，倉皇朝骷髏頭撲去，馬斯特拾起一根木棒，將阿齊當頭擊暈。忽然，卡翠娜的驚叫聲傳來，只見騎士將她攬在胸前，利斧已高高舉起。情急之下，菲利普將骷髏頭向騎士拋去，大喊道：「騎士，你的頭！」騎士一愣，丟下卡翠娜，伸手將骷髏頭端端正正地安放到自己脖頸上。頓時，凄厲如狼嗥般的咆哮從騎士的胸腔中傳出，他雙手緊緊抱住頭顱，身體痛苦地扭曲著，跪倒在地上。掙扎中，骷髏逐漸顯出絲絲紅跡，血肉重又變得豐滿，茅草般的絨發覆蓋了堅硬的頭骨。眨眼間，一個藍眼、尖齒的中年騎士出現在面前。他徑直抓起阿齊的身體，翻身跨上馬背。阿齊醒來，看到騎士的面孔，尖叫一聲，掙扎著欲跳下馬。騎士將她抓得更緊，突然狠狠地吻去，鮮血順著阿齊的嘴角淌下來。黑馬嘶叫著向枯樹衝去。頓時，鮮血瀑布般濺落出來，阿齊的叫聲愈加令人毛骨悚然，漸漸變得悠遠。終於，一切歸於平靜，只有一隻掌心有刀痕的手臂痙攣著留在外面，似一枝新生的枝椏，突兀地長在樹榦上……

菲利普和卡翠娜相擁著走出馬車，紐約繁華的街道與喧嘩的人群令卡翠娜眩暈。菲利普輕輕環繞住她的腰肢，在她耳邊低語道：「你會喜歡這裡的，惡夢已結束，新千年就要來了，所有的人都將生活在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