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無憂谷(16)

第一百二十七章 無憂谷(16)

閆思弦不太習慣地乾咳一聲,「請教什麼的……吳隊你也太客氣了。」

吳端不接他的茬兒,認真道:「從以往的案例來看,民眾對於兇殺案報案,有著相當積極的自覺性,人命關天,中國人信這個。

而且,即便是利益相關人,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怕事。

就拿出軌來說吧,相關人肯定怕自己跟死者的關係曝光,但絕怕到幫著兇手處理屍體的程度,可就說不過去了。

但凡不是個傻子,孰重孰輕不難判斷……」

閆思弦搖搖頭,打斷了吳端。

「這可不好說。」閆思弦道:「兩顆雷,出軌曝光這一顆就在手上,報案就是導火索,搞不好立馬會炸,而處理屍體……這事兒要是幹得漂亮,不被人發現,不僅處理屍體的雷不會炸開,就連出軌這顆雷也能就地掩埋。

單從眼前利益來說,後者看起來更靠譜。」

「你這分析,只是理論上的。」

「哦?那你說說實際情況。」

「事實上,一開始當事人或許會像你說的那樣,做出短期內看似無害的選擇,可這畢竟是件大事,他們會思前想後。

很多當事人是在顧慮重重的情況下選擇了報警……」

閆思弦挑起嘴角,感慨道:「吳隊,你還真是傻白甜。」

吳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這討論沒有延展下去的必要,因為樣本數據不是隨機抽取的。你能看到的,自然都是來報案的當事人,沒被發現的案件有多少?誰又能說得清楚。」

吳端聳聳肩,似乎想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掉,「你這……純粹是陰謀論。」

閆思弦在吳端肩膀上拍了一把,「可能我對人性沒什麼信心吧,另外,你不覺得我們對女人的關注應該告一段落了嗎?」

「女人?」

「嗯,無論是陷害蔣保平的學生蕭曉,還是和他有不正當關係的武安、王夢,都是女人,可屍檢那邊給出的結論是,兇手為青壯年男性。」

閆思弦這麼一說,吳端似乎想起了什麼,快走幾步,進了走廊另一端的法醫屍檢室。

許是這次的屍塊太零散,好不容易拼出了大致的人形,貂芳不想太快將它們收拾起來,那些屍塊還靜靜擺在屍床上,昭示著被害人的悲慘遭遇。

貂芳坐在電腦前,已經摘了手套,防護衣前襟上還能看到血跡、屍液的痕迹。

她弓著背。個頭比較高的原因,她習慣性微微弓著背。熬夜的結果,眼睛里滿是紅血絲。

吳端進門時,她正在打哈欠,含混地招呼道:「來啦?」

「來了。」

「聽說你們抓人回來了,咋樣?有進展嗎?」

吳端先在貂芳後背拍了一下,「直起來。」

貂芳瞬間挺直了後背,只直了一下,便又垮了。

「沒勁兒,只想睡覺,」貂芳又打了個哈欠,眼中含淚道:「老啦,熬不動啦……」

「直著點,要點氣質,女孩兒家的,」吳端操著老父親的心,繼續道:「複檢沒什麼發現?」

「算是吧,一百多塊兒,一塊塊地檢查體表狀況,能拼起來的地方還要盡量拼接上,還原傷口狀態,判斷傷口是切割時留下的,還是死前留下的……看了一夜,全是切割時留下的傷口。

致命傷依然是後腦兩處敲擊。不過……」

貂芳起身走到屍床旁邊,拿起了一塊屍塊,吳端戴上手套,想接,貂芳道:「你別占手,看著得了。」

吳端便縮回了手,只低頭看著。

「表皮,注意到了嗎?」貂芳道。

「嗯?」吳端湊近了些,最後乾脆握住貂芳的手,將她手上的東西湊到無影燈下,「這是……電流斑?」

「確切來說,疑似電流斑,只有一個特別不明顯的邊緣。」貂芳道:「就這東西,我昨兒晚上看了倆小時。」

吳端自然明白貂芳為何如此在意一塊小小的電流斑,因為這將決定接下來的整個調查方向。

如果真的是電流斑,說明死者可能先受到電擊,昏厥,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後被兇手從容地殺死。

這樣一來,即便女性也可以實施殺人,而不是一開始推斷的被一名體格強健的男性殺死。

這種可能性讓吳端有些興奮,他搓了搓手,預感到自己的想法即將得到印證。

貂芳又看了一眼有電流斑的肉塊,從擺放位置來看,那是位於死者手肘處的皮膚,因為整個上臂都被切掉丟棄了,電流斑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到。

「只有這麼點發現。」貂芳道:「我已經把組織樣本切片,送相關國家級實驗室,希望能判別出是不是電流斑。」

「什麼時候出結果?」

「剛送過去,怎麼著也得下午吧。」貂芳道:「放心,有結果了第一時間通知你。」

「行。」吳端關切道:「別熬著了,回去歇歇吧。」

「算了,等不到結果我心裡不踏實,沙發上湊合躺會兒得了。」

吳端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沉默出了屍檢室。

一出門,他便對閆思弦道:「怎麼樣?」

「嗯。」閆思弦笑得十分友善,「這次好像要敗給你了,恭喜恭喜。」

吳端連連擺手,「打住,趕緊打住,你這樣笑,我心裡發毛,果然你還是適合那種……」

閆思弦勾起嘴角,「這種?狂拽酷炫的?」

吳端認真想了想,點了下頭。

「等結果吧,」吳端道:「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我是不打算布置任務了,少讓手下做無用功吧。」

「那咱們呢?」閆思弦問道。

吳端沒回答,而是捋起了案件細節。

他道:「大半年了,王夢進行了分屍,又反覆進出現場,除非兇手就是她,否則,現場已經被她破壞得七七八八,想找到關鍵證據,可不容易,這案子要想辦紮實了,難。你有什麼建議嗎?」

閆思弦想了想,道:「兇器,我一直在想,兇手究竟用什麼東西砸破了蔣保平的頭?

物證科看過現場所有可能被當做兇器的東西,可沒有一樣符合的——可以說,現場幾乎沒有什麼能被當做兇器的東西。

另外,頭部傷口裡發現了碎玻璃,就更奇怪了,究竟是用什麼殺的人?」

兩人回到辦公室,各自坐下,沉默翻看起了案情資料。

不多時,閆思弦問道:「蔣保平在學校的工作情況,給我看看。」

「好。」吳端將兩張A4紙遞上。

「冬季長跑,初中部,教職工組,男教師,第一名。」閆思弦叨念著。

「怎麼了?」

「這比賽發獎盃嗎?就是那種玻璃製成的獎盃。」閆思弦道。

「我派人確認一下。」

不多時,在蔣保平家進行勘驗收尾工作的刑警通過電話給出了回復:

「吳隊,我去學校了解過了,學校並不會給學生或者老師發獎盃,頂多就是發個榮譽證書或者獎狀,再獎勵個筆記本什麼的。那次長跑比賽也不例外,只有獎狀和筆記本。」

聽著電話免提里的聲音,閆思弦捏了捏自己的鼻樑。

「蔣保平整個執教生涯中,只獲過這一個獎,如果不是獎盃這種能查到來路的東西,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閆思弦一邊思索一邊道:「或許是玻璃煙灰缸,或許是某種分量足夠的玻璃擺件……」閆思弦搖了搖頭,「想要確定起來可就難了。」

「怎麼忘了問她倆這件事。」吳端起身,沖向審訊室。

兩名刑警正準備將王夢押到留置室,被吳端叫了停。

「等會兒!我再問點事兒。」吳端道。

王夢重新坐下,有點不知所措。

吳端問道:「蔣老師家有沒有什麼玻璃製品,或許是擺件、工藝品,總之就是有稜角,還有一定分量。」

「啥?」

這莫名其妙的問題讓王夢愣住了,但很快,她臉上迷茫的神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來了!有有有!」她激動道:「一個獎盃,玻璃的,挺沉呢!」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難道笑笑查到的資料有疏漏?

「什麼獎盃?」吳端問道。

「是那孩子的,顧寒開,是個孤兒,聽說他在學校……」

吳端道了一句「知道」,終結了王夢對顧寒開身世的解釋。

「你想清楚,蔣保平死亡現場,有顧寒開的獎盃?」

「何止有!就在地上!蔣老師跟前!」王夢道:「我以為是打架了,然後……獎盃就掉地上,沾了血,還磕花了一個角。

我收拾完屍體,還把獎盃拿起來沖了沖,放桌上了。

那兩天有點忙,一來是要把小飯桌的學生打發走——蔣老師在冰箱里,我當然不想一群小孩聚在他家打擾他,萬一哪個孩子手欠再去開了冰箱看見什麼……

跟學生家長商量退錢唄,幸虧之前小飯桌的錢就是我管著,我也算是半個會計吧。

打發學生可是忙了一陣子,一忙起來,我就把獎盃的事兒給忘了,那東西就一直在桌上放著。

中間顧寒開也來過幾次,他跟蔣老師關係好,他住的福利院又離得不遠,只要有空,他就往蔣老師家跑。

反正就是有一回他來,我想起來獎盃的事兒,就順手把獎盃給他了,那上面本來寫的就是他的名字嘛……」

「那是個什麼獎盃,你還記得嗎?」

「呃……奧數!」

「你確定?」

「嗯。」

閆思弦皺起了眉頭,他記得,顧寒開確實拿過一次市裡的奧數獎項,不過是在蔣老師去世后才拿到的。那之前,顧寒開雖也參加過比賽,卻並未入圍區奧數選手。

蔣老師為什麼給他獎盃?

吳端詢問了王夢,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負責做飯,學校里的事並不清楚。

「……我們沒聊過獎盃的事兒,我給,他就接著,就沒了。

不過他一直問我蔣老師啥時候回來,我只能說不知道。

我記得,有一回蔣老師跟我吐槽老家的親戚,被顧寒開聽見了——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尤其讓孩子學了這毛病就更不好了,蔣老師還挺在意的,當時就改口,不提親戚的事兒了,只說回老家試試找個工作……

我就是這麼打發顧寒開的:蔣老師換了個工作環境,重新開始了,讓他也好好讀書,以後出息了再去找蔣老師。」

「那顧寒開怎麼說的?」吳端問道。

「他?我想想……他好像……也沒說什麼,大概就是……他知道了。

後來他又來了蔣老師家幾次——應該不止幾次,有挺多次的,不過我碰到的就那麼幾回。來了,也不上樓敲門,就在樓門口轉悠。

我還擔心呢,他三天兩頭往蔣老師家跑,別捅出簍子……不過後來可能是開學了吧,他也沒時間了,慢慢就不來了。」

兩人從審訊室出來,吳端道:「看來,獎盃的事兒只能問顧寒開了。不過,眼下,同樣的細節,咱們還得向武安再求證一次。」

「我倒是很期待武安的答案。」閆思弦道。

武安被安頓在一間留置室,見到吳端進屋,她一下坐直了,似乎進入了一種「隨時準備配合警方工作」的狀態。

吳端將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她別綳這麼緊。

「就一件小事兒……」吳端道:「蔣保平家裡,有沒有玻璃獎盃?」

這個問題就非常聚焦和精準了。

但與王夢相比,武安的回答就相當模稜兩可了。

「沒有,沒那種東西……呃……其實吧,我當時光顧著看蔣老師,哪兒還能看見別的……」

無論吳端如何明示暗示,武安均是搖頭說不知道。

沒能獲得更多有價值的信息,退出留置室時,吳端一臉無奈。可是兩人剛一回到辦公室,吳端便露出了興奮之色。

「她又撒謊!武安又撒謊了!」吳端道。

說完,似乎不太確定,他又捋了一邊,道:「被審訊的情況下,如果像她說的那樣,完全沒注意到一樣東西,像武安那麼講究嚴謹的人,應該會說不知道,而不是先否定,說沒有,然後再改口說不知道。

呃……是這麼回事吧?」

閆思弦點點頭,「這是個可做為參考的疑點。」

吳端想到一步的時候,閆思弦卻已經想到了三步。

他繼續道:「可問題是,為什麼要隱瞞獎盃的事兒?那獎盃又不是她武安的,又沒寫她的名字……」

閆思弦眼中突然閃過一道銳利的光。

「墨城範圍內,出售和製作獎盃的店面應該不多吧?以三十五中為中心,周圍5公里範圍內,統統走訪一遍,看看是誰定製了那個獎盃……先派一隊人去顧寒開那兒把獎盃拿來,走訪的時候直接讓店主辨認……」

閆思弦低頭想了想,「還有網上,那玩意兒應該也能在網上定製吧?查武安的網購記錄,她有沒有定製過獎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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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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