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的外婆(1)

13、我在外婆的懷裡滾大1991年3月4日，我的外婆去世了。從小到大，我沒有失去過親人。可是話真的不能說得太滿，我親愛的外婆離開我，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奶奶，只知道我的外婆，我是在外婆的懷裡滾大的。幾年以來，我一直想陪母親去法國探親，遲遲不能下決心成行的原因是，一來我太忙，另外，我的外婆已90多歲高齡，我深怕她一旦有什麼意外，而我不在身邊。啊，外婆，我是多麼愛您啊！外婆二十幾歲就守寡，一個人帶大了四個孩子。四個孩子帶大后，又帶我們幾個外孫。當然，在她帶大的孫兒孫女當中，花心血最多的一個就是我。我從小體弱多病，病好后又驚人的淘氣。每當我生病的時候，外婆連日不睡，守在我的身邊。而我至今記憶猶新、永不能忘懷的卻是每當我做錯了事，父母拿出了尺子要教訓我時，外婆總是挺身上前保護我。還有，我不會忘記她的「偏心眼」。我是她帶大的，我妹妹不是她帶大的，於是似乎理所當然地優點都歸了我，缺點都歸了妹妹。她是這樣無原則地愛我：每當我剛拿起掃帚掃了兩下地，外婆就連聲不絕地誇我「勤快」，而我妹妹儘管從早忙到晚，外婆總不會忘記教育她要好好向我學習。她經常趁我妹妹不在時給我吃舅舅、姨媽們給她送的點心，我如果在秋天沒有穿上秋衣，外婆竟會心疼得大聲地哭一場。人人都說外婆的福氣好，因為她早已是兒孫滿堂。在她的十幾個孫子孫女當中，她絕對沒有白疼我。每個星期天，我都會給她洗澡、洗頭、洗衣服、剪手指甲、剪腳趾甲；我在她身邊的每一天，我都給她洗臉、洗腳、疊被子；從我第一次領工資開始，我就傾其所有給她買東西，另外還買各種各樣的補品，我定期給她生活費，一直到今年。當我剛有了房子，我就把外婆接到北京。我要讓從未出過四川的外婆坐坐飛機，看看首都，我要她同我住在一起，頤養天年。14、我為外婆生日歌唱想當年，我正在四川達縣軍分區當戰士，成都家裡發來電報，說「外婆染病，速歸」。我接到電報就開始哭，一直從達縣哭到成都。我日夜守候在她的床邊，端茶送水，倒屎倒尿，後來，外婆的病好了。我盡心儘力地照顧著外婆，報答她養育我的恩情。一年又一年，我長大成人，而我的外婆也已九十幾歲了。有這樣一位老壽星的外婆，我很自豪；外婆頭腦清醒，記憶力好，我很自豪；她的頭上甚至沒有一根白髮，我更自豪。我看到我努力的結果，一切都證明我把她照顧得很好。後來，我們舉家南遷，搬到了深圳，深圳炎熱而潮濕，全家都感到很不適應，外婆不知從什麼報紙上看到開冷氣機會得空調病的消息，說什麼也不再開冷氣，熱得滿身都是痱子。我絞盡腦汁，想出了好辦法：我自己動手，寫了一篇文章，內容當然是寫空調怎麼怎麼好，開冷氣不僅對身體無害，還有益處等等。我將這篇胡編亂造的文章照報紙規格去列印，最後再複印一遍，製造出一份偽造的報紙複印件。我把文章給外婆看，又搖頭晃腦地大聲將內容念給她聽，其效果可想而知，我當然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在去法國之前，我專程趕回深圳，給外婆過生日。這一年，她92歲了，我決心要讓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度過這個生日。我買了92根蠟燭，一個碩大的蛋糕，我決定要把92根蠟燭全部插到蛋糕上。我和幾位表姊妹光是插蠟燭，就整整用去了20多分鐘。我們把92根蠟燭一根不少地插在蛋糕上以後，拚命地拍著手，大唱生日歌，把外婆從樓上扶下來。在蠟燭的冉冉火光中，我看到了外婆開心的笑臉，當我們姐妹幾個一齊用力替外婆吹滅92根蠟燭時，我感覺到同外婆在一起是多麼的幸福。15、茫茫人海中我在呼喊現在，我的外婆去了，我一直覺得她至少會活到100歲，可是，93歲她就去世了。從我自力更生開始，我就發過不知多少次誓，我一定要外婆不再勞累，不再辛苦，我一定要她安享晚年。我告訴過自己無數遍：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給她送終。我甚至想過，如果有這麼一天，外婆有了三長兩短，哪怕攝影機正在轉動，我也會飛奔到她的身邊！可是，我永遠不能如願以償了，今年我的法國之行為我留下了終生的遺憾。家裡人沒有能及時將噩耗告訴我，當我知道外婆的消息時，她已去世兩個多月了。我在胳膊上戴上黑紗，我戴著它走在巴黎的街頭，我戴著它參加了戛納電影節，以寄託我寄託不盡的哀思。今年5月28日，我回到了祖國，第一件事就是去深圳，為外婆安葬骨灰。外婆的骨灰一直沒有安葬，全家人都在等我回來。我捧著她的骨灰盒，輕輕地放進墓穴中，就好像平日我把熟睡的外婆抱起，輕放在她的床上一樣……我在家裡呆了一個星期。每天白天，我無數次走進外婆的卧室，回憶起我能夠回憶起來的一切。晚上，我似乎清清楚楚地看見外婆走進來，為我掖好被子。而在早晨，我又似乎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她拍拍我的腦袋，大聲說：「起來了，太陽都曬到屁股了！」啊，外婆，我是這樣地愛您。我唯一聊以自慰的事情是：在您的晚年，我盡了我的一切所能照顧您。可是外婆，我沒有能為您送別，我不會原諒我自己。外婆，您在走之前沒有見到我，您遺憾嗎？您想我嗎？那天，我抱著您的骨灰，跟您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呢，您聽到了嗎？您最疼愛的外孫女回來了，回來看您來了。儘管她回來晚了，您不會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