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戀人》四十
然而並不是人人都做得了騙子的。欺騙別人還可以無悔無愧,心胸坦蕩,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活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按照原方案,我本應該裝著毫不知情的同尤忌調侃,像看戲似的把他的醜惡嘴臉瞧個夠。我自是要去愛別人的,待到我找回個如意郎君再揭穿他的謊言,讓他膽顫心驚,讓他無地自容!可是我沒有半分演戲的天賦,想說出一句不帶真情只帶色情的話來蒙蔽尤忌有如性功能障礙者看別人**風情,只有干著急的份兒,心裡沒有一絲快感,反倒培養了無盡的挫敗感。同尤忌演完戲的我好似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再回到人世看到的儘是些人形的鬼。我是個騙子中的敗類,這件涅索斯襯衫若再不脫下去無異於**。尤忌也感覺到了我的異樣,問:「你怎麼了?」我放下了一切偽裝有氣無力地坦白:「你覺得騙人的感覺如何?」「你是什麼意思?」尤忌在聲音里裝滿了怒氣,振得我耳鼓嗡嗡作響。「沒什麼意思,只是羨慕那些說謊話還可以活得心安理得的人。」尤忌沉默了半晌,本想坦白忽地記起「困獸猶鬥」的成語,又打起精神再戰:「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騙人。」我已無餘勇可沽,冷笑道:「每天你應酬完我再應酬別人,不累么?」「啊!你又打電話給我———」尤忌驚道。那口氣分明是責備我做了錯事。我慌得連忙澄清:「我並不是故意的,是確實有事要講。你別生氣———」猛然停嘴,我幹嘛要道歉啊?才體會到善良其實是一種慣性,而天底下的好人沒一個不是窩囊廢的。我吃了個虧,忙改口道:「我若不如此怎麼知道你演戲的本領如此高超!『我放下電話就睡了,還喝了杯水害得我上了趟廁所。』」我粗著嗓子學尤忌,學得極其到位,只恨沒人鼓掌喝彩。尤忌受了重創,暗自包紮傷口。半晌方道:「我沒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你誤會,而且是她主動找我聊天的,我總不能不理吧?」說完暗鬆了一口氣,得意於自己的聰辯無敵。「你們聊了多長時間了?」我要知道我當了多長時間的傻瓜。「半個月吧。」我明顯聽到心裡滴血的聲音,幽幽地道:「你們聊得很投緣啊。好事來著。只是以後別再打電話給我了。」「我都跟你說實話了,我們只是聊聊天。信不信由你。」信不信由我,是不是意味著我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於尤忌都無所謂了?我心灰意冷,「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我以為尤忌會反打過來勸慰,等了半天也沒動靜。顫顫巍巍地再打過去電話線又忙上了。我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在這個當兒尤忌還有閑心同別人聊天,當真一點舊情也不念。難道一年半的日積月累還敵不過十幾天的交情?好個薄情的人!也不是沒聽說過關於狠心男人的歷史典故,為求將而殺妻的吳起,為求名而推妻入河的莫稽。並不太在意,認為這隻不過是人類由動物變成人時間太短的緣故。可如今遭遇尤忌的無情方才相信這並非古人的杜撰,是確有其事。一個聲音在心裡不斷默念:完了,完了,真的完了。許是睡眠不足的緣故,第二天上班時精神恍惚,站在講台上總有種大廈將傾的感覺。還好我通古文,知道君子應善假於物,所以一隻手扶在講桌邊一刻也不敢放鬆。直立的問題還好解決,令我棲惶無措的是眼睛的問題。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所以心裡的悲苦隨時可以湧入窗戶,而這扇窗戶並不能關上窗掛上窗帘。我竭力控制淚腺,惟恐在課堂上留下千古話柄。終於上完了課,長舒了口氣。眼淚也似聽到危險解除的命令歡天喜地地流了滿臉。我忙躲到沒人的所在發泄了一番。這一哭當真有三年不雨之冤,六月飛霜之慘。眼睛的紅潤一時難以退卻,吳老師好奇追問。我推說沙子迷了眼,見她撇嘴不信改口道:「我得了紅眼病。」吳老師忙後退了幾步,本想借我眼藥水消毒也隔置不談了。想想也是,沒有愛的女人是最容易得紅眼病的。望著街上成雙成對的伴侶耳邊就會響起京戲《杜鵑山》里柯湘的唱白:「團團烈火燒哇,燒我心!」,而眼淚就會很知趣地來配合。我不快樂,一點也不。人活著實是憂多樂少,人類自有文字記載以來大都是以悲苦為主色調的。先是「天涯舊恨,獨自凄涼人不問」,繼而「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溢鮫綃透。」,越哭越起勁,便有了「思君如夜燭,煎淚幾千行。」也有載歌載舞的,焉不知是「冰雪聰明的,每以苦笑掩她的悲惻。」人文主義的小狗史奴比說:我沒有人生目標,我沒有生存目的,可我就這麼快樂,怎麼辦呢?我的問題是:難道人只有淪落到狗的地位才會有純粹的快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