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生死不離
呂穎走了的生活,讓我有了喘息的空間。她說的話我都不在乎,但我在乎佩佩。呂穎說的話有一點是值得注意的,我不能讓佩佩看到我是個多糟糕的丈夫。刑法訴訟時效長達20年。我不知道我要等多久。無論多久,我等。
我這一生,事業已經這個樣子,錢也賺得夠多,家人也都照顧妥帖,年輕時瘋狂地放縱過,人到中年有了個不知道被送給了誰的兒子,該有的勉勉強強算都有了,只剩佩佩。我們已經互相守望過那麼久,這一次,就算再久一點,又怎麼樣呢?她現在肯定一切都過得很好,這是我對她的信心。我相信她是堅強的自律的智慧的,有能力分辨一切表象,知道我對她用情至深的真相。我相信她會在遙遠的地方擁有自由自在的快樂,像我等著她一樣等著我。她是佛教徒。在佛教徒的心裡,一生只是生生世世里的剎那枯榮。即使這一生我們都在分離中變老了,我們還有來生。
呂穎走後,我去了一趟雍和宮。老住持快一百歲了,還是精神矍鑠,記憶力超群。他看到我,熟稔地說:「你又來了。」我很吃驚他記得我,離上次我來問苗冬的事情已經很久了。他目光看著遠方,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緩緩地說:「不要急。因果報應絲毫不差。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聽懂了。他不說我也會這樣做。我會等。我一個人,便不再喝酒,重新健身,研讀佛經,鑽研演技,挑選劇本。日子在書本里沉浸,時間就過得飛快了。
我有時候想起我和佩佩在一起的時間,那些在她香港家旁邊的沙灘踱步以及在四合院里和好的美好回憶,總會有稍稍的感傷。是我不夠好,我的心配不上她的心,不理解什麼是博大的愛,所以始終無法真正地靠近她。兩個人在一起,終究不是看著對方好看就行的,更需要心靈的高度契合。我那時太專註於自我,心裡全是我在娛樂圈的地位和重新擁有她的慾望,並不是真正的愛。
佛誕那天,我參加了法會,正式受皈依戒和居士五戒,成為正統的圓滿居士。法會人山人海,把雍和宮附近的路堵得水泄不通。老住持慈悲,怕我的身份來法會不方便,就讓侍者給我的保姆車一個通行證,可以開進裡面。但我想,在佛菩薩面前,人人平等,就戴上口罩墨鏡和帽子下來跟著人流往裡走。一直走到正殿,老住持和僧團都已經上座,準備開始念經。我旁邊的老阿姨提醒我說:「小夥子,這時候不能戴帽子、墨鏡和口罩。不恭敬。你得摘了。」我這會兒腦子裡都是佛法,想都沒想就摘了。老阿姨不由得「啊!」地一聲,緊接著周圍人悉悉索索地左右相告討論不休:「苗凱!」「那是苗凱!」「不會吧!苗凱來皈依了?!」「明星不是應該吃小灶嗎?」「一點架子也沒有啊!」緊接著手機拍照聲不絕於耳。我用手指比劃「噓」,然後示意大家合掌。這時,僧團的念誦聲起,悠揚如天籟,綿延浩蕩不絕。我跟隨眾人跪在佛前,拋棄了所有的傲慢、自負、嫉妒、愚痴、自私、仇恨、貪婪、憤怒,像一顆塵埃,接近大地,擁抱最平和寬廣的心。
諸佛正法賢聖三寶尊,
從今直至菩提永皈依,
我以所修施等諸資糧,
為利有情故願大覺成。
我沒有機會和佩佩一起宣讀結婚誓言,但在這一刻,我發了和她共同的生生世世的誓言。若愛則大愛。我們的愛情從此無人可以摧毀。無論在身邊還是在天涯,我都一樣愛你。無論你愛我還是忘記我,我都一樣愛你。無論我能等到你,還是永遠和你分離,我都一樣愛你。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我都一樣愛你。即使輪迴如銀河般漫長,我都這樣愛你。在我心裡,我們剎那不離。
法會結束時,我跟隨眾人站起。旁邊的老阿姨問:「能不能跟你合個影?」我答應了,結果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要求合影,場面非常混亂,隨時有踩踏的可能。這時僧團走過來,老住持的侍者帶頭。居士們本來也沒有惡意,一看到僧團自然就讓開了路。侍者把我帶到保姆車旁,叮囑我說:「師父上次專門叮囑我說讓你坐保姆車進來,讓你從前排進出,你怎麼不聽話呢。你的心是好的,但有時要注意方法。在佛法里,平等的慈悲和圓融的智慧都很重要。下次別這樣了。」我笑著說:「不好意思,添麻煩了。」他無意間說:「沒事,這樣有這樣的好。」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又趕緊補了一句:「但是下次別這樣了。」
這樣有這樣的好。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上了車,閑來無事刷朋友圈,被自己皈依的消息刷屏。再一看微博和各大網站,都是頭條。我也嚇了一跳。再看看大家的評論,都是「低調出現」,「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很和善」等等一面倒的好評。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收到這麼正面的評價。這就是侍者所說的「好」吧。我正在高興,收到徐瑤的電話。電話里語氣像以往一樣強硬:「馬上來公司。」自從我結婚的消息發布以後,她對我就一直是這個態度。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是我必須去公司處理的。為了今天這個新聞?好事也需要面對面報告嗎?懶得和她爭執,今天心情好,去就去。
等我到公司的時候,魏東晨已經到了,一臉死灰地坐在徐瑤辦公室的沙發上,又是坐沒坐相的懶散樣子。整個人沒了精神,更像一灘爛泥,糊在了精緻的沙發上。徐瑤眉頭緊皺,顯得面部稜角更剛硬。我又理解了佩佩幾分。當一個人放下了所有的慾望把自己置身事外,你看著這個世間的其他人,都像螞蟻一樣為了不足掛齒的事情拼搏操勞得可笑。我沒說話,不出聲地走進去坐在單人沙發上。
徐瑤看見我進來,示意助手把門關了。她大步跨過來,不由分說地搶走我和魏東晨的手機,關機,又反覆檢查了兩遍。魏東晨一聲不吭。我笑著:「不至於吧,我不就是上個熱搜,還是好事,你搞得像鬼子進村一樣幹嗎!」徐瑤直接打斷我:「不是皈依那事。是別的。魏東晨,你自己說!」
魏東晨把身體扭了個方向,把臉埋在了沙發里。
已經很久沒見過這兩個人,佩佩走了以後,我們陷入了工作由助理聯繫,本人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況。當人有了足夠的金錢和地位,就有了足夠的自由和傲慢,再想和另一個同樣級別的人互相守護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太多的中國合伙人可以共苦,不可以同甘。徐瑤和汪佩佩是個特例。
就在魏東晨默不作聲的時候,徐瑤突然問我:「你和呂穎最近一次性生活是什麼時候?」
我震驚了。我和徐瑤遠沒熟到可以談論床上事的時候,更何況已經許久不見面,而且她還因為佩佩的事一直記恨我。她不是個莽撞的人,怎麼會突然問這種事?!我第一反應是:該不會呂穎又在徐瑤這裡出了什麼陰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