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膠囊上篇第一部分(4)

「普通的早晨。」王明想，一邊站起來，門開了，他就走出去。通向工作區的電梯口在不遠處，他慢慢地向它走去。普通的一個輪迴，周圍是白色的光，人們陸陸續續地去各自的工作室，穿著幾種顏色的衣服，一個個消失在電梯口。地面鋪著白亮的大理石，泛著一塊塊明凈的光，映著移動的自己。幾個大硬幣似的清潔機器人正沿著地面有規律地移動，像幾隻落在桑葉上的蠶。光從頭頂上方透明的帳篷沒遮攔地照進，四周顯得很亮。「她現在在做什麼？」王明想，一定在工作了。那一層沒有固定的工作區，她可以在家裡工作。在家裡工作倒是很方便，不需要跑來跑去，累了也可以休息。當然，有時會感到悶，不過她可以吃膠囊，或者開車去兜風。她有輛藍色的氣墊車，小麵包似的，能坐兩個人。她喜歡把車開進維香山——那座著名的人工山裡，有時和她的堂哥張艮一起。他看過維香山落日的錄像，的確很美。淡紫色的雲在山腰裡浮著，樹枝則在微風裡搖晃。過一會兒，虛擬的太陽就落了下來，停在樹枝上，把雲染成鉻黃色。王明時常在造夢機里用這個情景，設計他倆，當然是他和葉紅，坐在山頭看日落，躺在山頭**。了不起的科技，彷彿昨天他就這麼浪漫過，而今天，他一邊回憶著幸福一邊走向他的工作室。他走到電梯口，看見前面有幾個人已站著遠去，轉眼就消失在通道的深處。他站上藍色的電梯，開始慢慢地向前移動。這時，一條鯊魚從他身旁游過。「鯊魚？！」他回過神。他想起不久前在網上看到了一則消息，說要把電梯改成虛擬的海底世界。想不到那麼快就看見了。他望著那條鯊魚。「是條雙髻鯊，」他想。雙髻鯊有一個像兩把對綁著的鎚子模樣的腦袋，很容易認出。那傢伙扭動著身體，扭秧歌似的游到他身後去了。又過來一條鯊魚，這回是條大白鯊，或是灰鯊？他不敢肯定。總之是條碩壯的鯊魚，和過去貼在魚肝油瓶簽上的差不多，正從他頭頂上緩緩游過。他仰起頭，看見兩隻上下擺動的藍灰色胸鰭，還有白黃色的肚皮，尾部前的下葉。他一直仰著脖子，直到它的長長的尾巴消失。他知道這些是虛擬的，只是一些可以轉換成１和０的程序。又過了一會兒，他看見頭頂上方出現一群游曳著的大西洋鯡魚，銀灰色的，有成百上千條，正圍繞著淺海里的一線陽光慢慢地旋轉。過一會兒，幾條虎鯊幽靈一樣地沖了進去，開始了靜靜的屠殺。魚群驚慌了一下，隨即開始加快了旋轉，他的周圍發生了悄無聲息的變化。他看見許多水珠在身旁升起，還有來回穿梭的藍灰色虎鯊，在他耳邊張開了嘴，展現鋒利的牙齒。四周緩緩飄落細碎的肉屑，那是倒霉的鯡魚被撕扯后殘餘的屍體。接著，不知從哪裡來的一條紅棕色的箭魚也參與了捕獵的隊伍。海水越來越渾濁，光影像一群被驚動的銀色小水蛇，在他臉上不停地晃。過一會兒，他看見遠處慢慢逼近一個巨大的黑色物體，魚群紛紛逃竄。越來越近了，他看見了一個彷彿在微笑的硯台似的長腦袋。隨後一尊異常偉岸的身體從他頭頂上壓過，遮住了光。周圍一下子變暗了。「那是條抹香鯨吧。」他想，隨後他看見了它下顎上的喉皺。「不對，抹香鯨是沒有喉皺的，而且也長不到那麼大。除了那個腦袋之外，它更像一條藍鯨。」他望著它漸漸遠去。「奇妙的科技。」他回過臉。他似乎真像在海底穿行，上面是無限深的海水。無數層動物夢一樣地游弋。他過去喜歡海，喜歡海里的魚。雖然他的家鄉在海邊，但他從沒去海里看過。家鄉的海不是藍色的，一條大江攜帶著無數淤泥衝進海里，把海水染成了米黃色。誰也不會有興緻在一片米黃色的海里游泳，更別提潛水了。不過關於海的電視節目，他倒是每次都看的。他覺得海里的動物有特別的魅力。熱帶的魚色彩美麗，寒帶的則體格龐大。還有整群不停遷徙著的鯊魚，鯨。他過去喜歡大一點的動物，大動物都具有神秘感。比如大象，吃東西時總喜歡搖晃身體，像在跳舞。大動物天生的安全感使它們的動作舒緩，不慌不忙，像個年邁的紳士。他曾為鯨的遊動姿勢著迷，那裡有一種寬宥、悲天憫人的氣質。他一度認為由此可以證明鯨是世界上最高貴的生物。那時有節目他就把它錄下來，不停地看，有時會獃獃地看一天。這是他少年時很喜歡做的事。不過，他知道那時它們還存在。就在他看的時候，還有一些魚和鯨和他一樣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生存。進了巴別塔后，他就放棄了這一愛好。雖然關於這些動物的資料在網上垂手可得，但他總會不時想到世界的真相。巴別塔外是一片荒漠。海已經乾涸了，變得像個寬闊的盆地。核爆炸后掀起的塵埃瀰漫在空氣里整整有三年，塵埃和海水攪在一起，結了冰。之後，就硬成了一塊塊乾裂的土黃色的碎石塊。那些鯨的骸骨應該埋在深深的黑暗裡，躺在被塵埃覆蓋的海底山脊邊。地球已經沉寂得沒有生命，除了人類在巴別塔里的憑空冥想之外。「這些都是假的，虛幻的。」王明想，「這不錯，問題是我為什麼總要想到這一點呢。人本來就是一種討厭真實的動物，喜歡沉溺於人的現實，或者稱之為文明。世界已經開始以人的意志運行了，這難道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