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膠囊上篇第一部分(5)

他又開始環顧四周。「應該再加些植物。」他想，「海藻或是珊瑚之類的，而且海底也不要那麼平坦，應該有高有低，最好還有個火山口。不過這些很快就會補充上去的，或許就在這個輪迴他往家趕時，一切就變得完美。那隻『怪獸』會被發現是個錯誤。或許只要想一想，它就會消失。人總喜歡改正錯誤，喜歡完美。等他回去時，或許真會願意相信自己是穿過了一片真的海。完美總是令人甘願放棄思索。」向上望時，那條「怪獸」又游過來了。憨態可掬，碩大無朋。不過，它不會知道自己只是人的一個程序。過一會兒，它或許就要消失。它要是無意識的，那就更好了。思考只能徒增痛苦，如果只是一個程序的話。他又望了它幾眼。Ａ－３７２工作區有一條狹長的走道，一面是落地的玻璃牆，另一面是一間挨著一間的工作室。王明走到他的工作室前。淡藍色的門自動開了，他走進去。他的工作室里有一張桌子，一張離地懸著的氣墊椅，椅子上有計算機和把他的思維與計算機相連的眼鏡式連通器，只要戴上它，就可以啟動計算機，開始工作。在工作前，他習慣先看看網上的新聞，然後打開電子郵箱，收葉紅的信，再給葉紅去一封信。這是省錢的聯絡方法。網路很發達，速度也快，只要想一想就會出現在眼前。這與過去是大不一樣了。這個輪迴葉紅的信是用語音錄製的，當聲音出現時，虛擬的葉紅就在他面前動著嘴，像面對面說話一樣。葉紅的聲音一直清甜。他還記得讀大學時，每當室友接著她的電話，總會壞笑著對王明說：「又是那個清甜的女孩兒。」那時的葉紅的確是個清甜的女孩兒，愛說愛笑，笑容很燦爛。他覺得葉紅是個奇迹——即便到了相識３０多年後的現在，她到了過去被稱之為「老太婆」的年紀，他依然這麼認為。回憶他們倆的過去是正在走向晚年的王明樂此不疲的事。他記得他曾擁有過她的一縷頭髮，裝在一個紅色的首飾袋裡，可惜進塔前丟了。舊世界的一切都不允許帶到新世界去。那縷頭髮是他高中畢業前得到的。假期過後，他們將各奔東西——王明去外地讀大學，而她卻考取了國外的一所大學並得到了獎學金，準備先在家鄉讀一年預科，隨後出國。那個夏天葉紅很傷感，固執地覺得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卻不以為然。那時的王明並不很在意葉紅。那時的他年輕，生氣勃勃，希望隨時開始新的生活。家鄉的一切令他感到乏味。有一天葉紅去他家做客。１８歲時的葉紅有一頭不密但光滑漆黑的頭髮。他經常分開五指插進她的頭髮，慢慢地梳到發梢，感受指縫裡流淌的滑順。有陽光的時候，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撫摸她的後腦勺時，她像一隻小貓一樣聽話，不時還會顫抖一下細細的脖子。那天他倆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沿。房間里的空調「嘶嘶」地響著，除此之外，屋裡很安靜。過了一會兒，葉紅突然嘆了口氣。而王明從未聽她嘆過氣，就問為什麼。「我想剪頭髮。」她說。「為什麼？」王明問。「因為你要走了。」葉紅說著便垂下眼瞼，歪頭梳理著垂在一邊的幾縷頭髮。王明聽了也有點傷感，彷彿看見了離別，就說：「你剪我也剪，剪個光頭乾淨。」葉紅望著他笑了，說：「那剪之前先給我一縷頭髮。」「好啊。」王明說著從抽屜里取出剪刀。而葉紅真的剪了他一縷頭髮，於是他也向她要了一縷頭髮。頭髮就是這樣得來的，年輕時的王明先是把它夾進一本書里，後來就放進一隻小紅包里，隨身帶著。開始，頭髮還有洗髮水的香氣，時間久了就消失了。但王明依然可以從中聞出葉紅的氣息，看出她的笑容。把玩這縷頭髮時，王明能感到它的倔強。雖然外表是極柔順的，但若要試圖彎曲它，就會遭到堅決的反彈。葉紅就是這樣的，捏她的手時，她的手總是柔順的，但稍稍捏緊之後，就能感到她骨骼的堅硬。她其實是個很倔的丫頭。在王明眼裡，她一直是個倔強的小丫頭。他時常想起讀高中時的一件事。有一次班級去農場活動。一天早晨，他正對著田邊的幾棵樹畫著速寫。碰巧葉紅來了，她笑著要看他的畫。他不想給她看，於是一直說不給看，而葉紅一直笑著說要看，臉紅紅的，笑著，卻不屈不撓。他倆就這麼站在田埂上，一直僵了１０分鐘。這是他們第一次正面交鋒，最後得了一個妥協的約定——王明答應回校后讓她看，她這才笑著走開了。王明望了一會兒她的背影，覺得她走路時手擺得很高，步子很輕盈，像在空氣里飄著。她的身邊有幾棵柳樹，柳樹邊有條小溪，小溪外是一片橙黃色的麥田。她慢慢地遠去，王明突然覺得這個背景似曾相識，這個背景就一直留在他的腦海里。王明不知道葉紅怎麼會愛上他，直到３０多年後的今天，他依然不很明白。那時的王明是個沉默寡言的高中生，相貌平平，成績一般，也不愛搭理人。走路喜歡東張西望，看看天空，看看白雲，看看小樹，但對人沒興趣。葉紅一直說他看人的神態就像看一張桌子。上課寫一點筆記，下了課就看看窗外的一棵白玉蘭——大約是坐在窗邊的緣故，側過臉就能看見。他沒交什麼朋友，也沒什麼人找他做朋友。那時班級時常有活動，他也不參加。這個有點古怪的高中生有時會若有所思地在學校的操場邊坐一會兒，但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找他說話也沒門兒，他不愛聽，說出的話也很乏味。老師不會記得他，寫期末評語看著名字要對照片，對他的父母也沒印象。一到放學，他就東張西望地走到車庫推出自行車慢慢地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