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膠囊上篇第一部分(6)

現在的王明，是巴別塔里ＨＨ－１０８２－ＣＵ－９０００層的一個普普通通的製圖員。這個層在塔里也很一般，網上幾乎沒有關於它的報道。他記得這裡出的惟一的大新聞還是很久前的一個殺人案，熱鬧了一陣子，但也不是什麼好事。那個「殺人犯」被巴別塔法庭判了消除所有記憶，最後下放到了基層——底層上的一層，像個白痴一樣過苦日子去了。當然，被「殺」的那個人也讓克隆技術重塑了生命，只是失去了２世的記憶。這裡不多的幾個案件差不多都是這樣收場的。葉紅就不同了。當然，過去她是乖乖女的樣子，不知道「風頭」是什麼玩意兒。她學習好，既聰明又肯用功。待人沒有偏見，對誰都笑吟吟的。而且，她不忌諱單獨和男生出去吃飯。她直勾勾地望著王明的眼神也遭人議論。他時常聽別人說她有點「騷」，但他知道她不是的。但搞不清她是純潔得不知道人心呢，還是有那麼一點傻。等他倆好上了后他才漸漸明白她其實兩者兼而有之。坦白地說，三者兼而有之。因為她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女孩兒，而好女孩兒是沒有現實感的。和她在一起時，王明總能感到那身體里蘊含著小鹿般的無所顧忌的能量。她不曉得這個世界的條條框框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理解別人對她的看法。男生找她做朋友，如果人不特別討厭，為什麼拒絕呢？吃飯也是正常的事兒，每個男生往往還有幾個「看家」的笑話。如果她喜歡一個男孩子，為什麼不告訴他？親口說不好意思，用眼神表示表示也不行么？當她不快樂時，就皺皺眉頭，找些事兒來排遣。聽聽歌或是逛逛街，快樂回來了就繼續生活。至於生活後面的東西，她一點兒都不想明白。只要不妨礙她的快樂，她就會一直這麼生活下去。那時王明並不覺得葉紅對他有多麼重要，但他們的這段延續了３０多年的戀情的開始卻有某種必然。記得還是高二結束的時候，要分文理班，他們將不在同一個班級上課。學期的最後一天下了一場雨。出校門時他看見葉紅獨自在雨中行走，手裡撐著傘，顯得有點悲傷。雖然當時她穿著一雙大套鞋，衣服也不太好看，但身段卻異常美麗。這令他想起那兩隻時常注視他的眼睛。於是回家后就給她打了個電話。從那之後，他倆就「好上了」。有時令他感到迷惑的是，一張開始對他意味不多的臉漸漸地會令他魂牽夢繞，並且試圖把它烙在記憶的最深處，永遠不想忘記。那是張怎樣的臉呢？王明回想著。額頭高高的，很高，非常高，令臉的其他部分無法企及的高；下巴尖尖的，很尖，非常尖。除此之外，還有一雙深埋在眉弓里的大眼睛和一隻小鼻子。一張線條柔和的嘴，兩條從下巴爬上眉弓的豐滿弧線，兩條細細彎彎的眉毛。有點怪，但很美。王明現在還可以隨手在計算機里勾出它的大致輪廓而不必看照片。年輕時畫過幾張她的肖像，所以至今記得。當然，這還歸功於大學里一次次的複習——想她的時候他就習慣隨手在紙上把她畫出來。後來，葉紅出了國，上了好的大學。進巴別塔后，也進了高層。現在她是一個生物工程師，參與了常常被報道的「ＳＩＳ工程」。總之，她比王明能幹，住得比王明高几層。但她似乎依然如故，為所欲為。比如：固執地愛著普通的製圖員王明。這件事的直接後果是她一直單身過日子，每兩百個輪迴才有機會乘升降梯和情人見一次面。根本不會發生王明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浪漫，塔里的規矩是只能下而不能上的。「很忙呢，上個輪迴。算一些關於愛情基因的數據，沒空睡造夢機。」葉紅的聲音響起來，「明天是假期，會和幾個朋友去維香山轉轉，去大澤湖釣魚，湖裡什麼魚都有。張艮也會去。他是個高手，上回釣到一條１米長的歐洲鯽魚！不知這次能釣上什麼。他去我會很開心的。上個輪迴這裡下雨了，雖然知道是人工的，但依然很親切，彷彿回到過去一樣。雖然忙，還是抽空去街上轉了轉。雨是甜的呢，不知用的什麼水。小艮哥（即張艮）說過幾個輪迴還會降一次人工雪。氣溫當然不會下降。穿著裙子看雪會不會有點奇怪呢？不過下雪還是很令人期待的，好久沒見雪了。」「沒別的了，想你。」虛擬的嘴合上了，屏幕上出現一顆紅心。當紅心消失時，信箱就自動關了。眼前出現一條緩慢遊動的金龍魚。王明摘下連通器，點燃一支煙——每次讀完她的信，他都會抽支煙，體會體會自己的心情。很久以來都是這樣。年輕時他看信后總感到有點兒憂鬱——雖然收到她的信是件快活的事。葉紅的信很少是憂鬱的，總像陽光一樣燦爛。現在，這些感覺淡了，一支煙也成了習慣。一支煙后，他戴上連通器，回了一封信。隨後打開工作程序。這個輪迴Ａ－３７２區的工作是根據工程師做好的工程圖，畫出一張修補后的效果圖，從各個方位展現，最後組成一段動畫，他的任務是完成其中一張畫面。這種工作他已經做了３０多年，進塔后，他一直在做這個。也只能做這個。他大學沒畢業，改行學畫畫。而塔里沒有藝術這一行，只有工作。他記得過去看過一篇小說，說工作是狗屎。而現在，誰也不會賦予工作這麼一個富有想像力的辭彙。工作只是工作罷了，在「塔后時代」，誰也不會對它抱有幻想。不過不管怎麼樣，王明總有點懷念那個過去的時代，儘管它是混亂的，而且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