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若是在京城買,自然管著方便,可是京城外的地竟十分地貴,比江南還要貴上一兩分,且又早被皇家勛貴們佔了許多大莊子,並不容易買到成片的。若是回江南,買田倒好辦,卻也有麻煩之處……」
湯玉瀚這時哪裡還有憂思,便笑道:「這有何難?不如我們兩處都買些。」又湊到她耳邊道:「我們以後總要再多生幾個的,不多買些田將來恐怕不夠分的呢。」
晚飯後外面便完全黑了下來,院子里雖然掛了幾盞燈籠,可依舊影影綽綽的,雲娘看不大清玉瀚的面容,只見他眼睛亮閃閃的,他說話時的熱氣就呵在自己的頸間,又熱又癢,加之他語氣中的曖昧,讓她沉迷其間,亦輕聲應道:「我一定要生好多兒女。」
又將她這些時日的設想一一道來,「雖然湯家富貴,但是我也要教女兒學織錦,有一樣手藝傍身,竟要比萬貫家財都重要呢?至於兒子,我在身邊養到七八歲,便要你帶著好好教導了……」
一語未了,湯玉瀚便笑著接道:「那我就教兒子耕田。」
雲娘便羞他,「你自己尚且不會呢,竟然還說要教兒子!」
「我哪裡不會!大家都知道我在盛澤鎮的時候自己種菜的。」
「我每日里只看見阿虎澆水,卻沒見你去做什麼。」
湯玉瀚便笑了,「一想起在盛澤鎮的時候,就覺得十分有趣。」又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上一次我被貶官娶到了你,這一次被罷官,如果能一直陪著你生了孩子就好了。」因為先前的經歷,他一直在心裡為雲娘這一胎十分地擔憂,只怕不能好好地照料她,偏平日里公務繁忙,在家的時間十分有限,此時罷官竟不全是壞事。
雲娘聽了喜在心頭,在別人眼中,湯玉瀚突然被罷官是很丟人的事,但是她在最初的擔心后剩下的只是喜悅了。此前玉瀚雖然盡量多陪她,可是他畢竟是皇上最看中的羽林衛指揮使,空閑時間並不多。可是現在,他會留在家裡一些時日,真是難得極了!
就算她知道玉瀚不能一直留在家裡,但是這些時日依然就像偷來的一般,他們正可以肆意揮霍。是以她格外珍惜,每日與玉瀚在一處,就連家裡的事情也不大管。
倒是鄧嬤嬤過了些時日過來閑聊,說起原來李嬤嬤將在府里的東西變賣了買下一處小房舍,帶了紅裳做針線過活,「我見奶奶心善,便來說一聲,她們的日子還過得去。」
雲娘早想好不管了,因此也只淡淡的,「玉瀚說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將來是好是壞都由著他們吧。」
鄧嬤嬤便笑道:「我們家兒子再不會如此。奶奶只管放心。」
鄧家人若是做事用心,雲娘自不會虧待他們,因此頜首道:「我如今精神亦不足,我們房裡的事情你便多費心吧。」
鄧嬤嬤便又道:「有一事我亦要回奶奶,蕙蓮自周家出了事,便病倒了,這兩日方才好轉一些,卻一直念著當初錯了,想來求奶奶放她出府。」
雲娘想想便道:「我其實知道她的意思,總覺得當初同意被賣了周三便不會出事,其實我一聽事情鬧大了時亦有如此的感想,如果我不將鋪子嚴管起來,周三的事也不會發,六爺也不會被罷官……後來還是玉瀚勸的我,即使不管,事情早晚也會出的,只是另一種路數罷了。蕙蓮就是同意被賣,也不過能頂上一回債,難不成能頂一輩子?」
「眼下我的身子不便,不能見她,你便替我勸一勸吧,能勸得轉就留下,勸不轉亦無可奈何,只得放她出去,今後的一切都由著她。」
鄧嬤嬤也道:「奶奶說得很是,我去看看,把道理給她講透了,只看她有沒有這個造化還留在我們六房了。」
看著鄧嬤嬤要走,便又叫住她道:「近兩日我聽著府里也頗有些風言風語,嬤嬤也細著院子里的諸位,若是因此而不安份的,只管放出去。」
湯玉瀚罷官回來,往日的賓客大都沒了蹤跡,府里親眷們神態間也有了不同,就是下人亦難免有些變化。雲娘自不會放任,俗話說疾風知勁草,此時正是識人的當口,藉機將六房的人梳理一回,今後留下的便是可用之人了。
至於她與玉瀚兩人,其實對罷官全然不在意,反過得更自在。
如今玉瀚不必一早起床出門,就是睡不著,也陪著雲娘躺著,然後練武、織錦、散步、讀書、看畫、給孩子取名,這些細細碎碎的小事將一天天的時間不知不覺地都佔去了,又溫馨又自在。
因此雲娘有時會暗想,如果能如此過一生該有多好啊!
可是她亦知自己是一個小女子,目光未免短淺,只願意平字一世。但玉瀚身為男子漢,卻不會如此虛度年華。
而且,真正平心而論,雲娘也不會願意玉瀚白白浪費他的才華,一事無成的。
就在這閑散自在的日子中,四皇子命人送了帖子,邀他們去皇莊上小住。雲娘指著帖子上的落款笑,「四皇子可真有趣,竟然自稱富貴閑人!」
湯玉瀚便道:「這還是他幾年前起的號呢,因他說身為皇子,富貴是有了,且他又不比別的皇子每日忙碌,十分閑散,故而給自己起了富貴閑人的號,又刻了一枚小印,每於書信時落款。」又提筆回帖,道:「如今我也起一個號叫江南耕者吧。」
雲娘聽了,又不禁嘲笑了半晌。
既無公事,他們便如約去了皇莊,這一次卻打算小住數日。
冬日裡的山莊,並無許多景緻,但勝在清靜閑散。四皇子改沼澤之地為良田的功勞雖然被太子強佔了,可是他並沒有放棄對農耕之事的興趣,如今在莊子里建了幾個大暖房,種了許多種菜蔬。
雲娘在江南時並不知道暖房為何物,畢竟江南雖然有冬季,但卻時日極短,又不甚冷,且一年四時,果蔬不斷。自入了京城,她才明白這裡冬里吃的新鮮菜果竟都是暖房裡種出的,價格昂貴。
今日到了皇莊,才真正見了暖房——原來也如住房一般,只是略簡陋些,屋頂蓋著明瓦,裡面燃著炭盆,用了許多財力造出與春夏一般的樣子來,而那些果蔬便也如春夏一般地生長。
她便咋舌道:「無怪這時節的菜價竟然如此貴,原來只暖房一項的開支便不小!」
四皇子妃便笑,「我們王爺最喜歡弄這些,既是樂趣,也是體貼民情。」
雲娘立即想起了破舊朝服一事,便隨口道:「如此方能不被那些小人們騙了。」說過後又覺得造次了,遂趕緊閉了口。
四皇子妃是多麼機敏的人,便笑問:「有什麼事你不好與我說?只管說出來,讓我也聽聽。」
雲娘只得將那一次她與玉瀚去琉璃廠時遇到皇上,然後親見皇上問起朝服價格時震驚,又道:「其實皇上是極體恤民情的寬厚人,只是因為從未出過宮,也沒見過外面的情形,方才被騙了。」
四皇子妃便撫掌道:「我說那時候皇上怎地突然挑了好幾位官員的錯,將他們都免了職?原來是因為這個!」又道:「尤其是江陵府的奚知府,原來簡在帝心,竟是京中官員的楷模,江陵出事後才將他派了過去的,才不到半年,便被免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