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有,」雲娘被父親接過便趕緊站起身道:「走山時我被埋在竹屋裡,正好遇到了湯巡檢,他便把我救了出來。」
杜老爹感激不已,上行施禮道:「謝謝巡檢大人,救了我女兒一命!」又見湯玉瀚形容很是狼狽,馬上邀他,「還請巡檢大人跟我們回家中梳洗一番,再用些酒菜,以略盡感謝之情。」
湯玉瀚避開那禮,說道:「昨夜大雨,我與雲娘一起被困在竹屋中,一早才逃了出來,免不了有肌膚之親,不勝惶恐,還望老人家成全。」
杜老爹剛見了女兒被男子抱著,又是一身泥水,心裡也早想到了這一層,只是湯玉瀚是盛澤鎮的官,他卻不好硬賴,萬一湯玉瀚不願意,反而壞了女兒的名聲,所以只先把女兒接了回來,又請他來家裡,感激自是感激,也是想悄悄問一聲。
現在聽他在眾人面前直接承認了,又如此客氣地請自己成全,心裡的石頭先落了地,便笑道:「湯巡檢可謂磊落君子,遇到這等天災亦是無奈,幸而你與小女安然無恙,平安回來,眼下先回家中再商量吧。」
湯玉瀚便上前行禮道:「岳父大人,受小婿一拜。」
杜老爹一驚,趕緊去拉他起來,女兒是和離回來的婦人,嫁給湯玉瀚也不過只能做妾而已,自己哪裡敢受湯玉瀚的禮呢,是以他亦不稱湯玉瀚為婿,只道:「巡檢大人請起,我是當不起的。」
杜二郎一直躲在父親的後面,現在急忙拉杜老爹的衣襟,催道:「爹,你趕緊認了,妹妹嫁過去就是巡檢夫人了。」
情急之下杜二郎的聲音未免大了些,大家豈能聽不到?
雲娘氣得滿臉通紅,杜四叔等人也都露出尷尬之色。
湯玉瀚笑道:「岳父,二哥說得很是。」
杜老爹卻不是無知的山野村夫,不肯藉此機會賴了上去,姻緣之事不比別的,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硬湊到一起的夫妻哪裡能過得好。
況且他又沒來得及問問女兒意見,所以只笑著說:「湯巡檢高義,老漢不勝感激。我們還是先回村裡,家裡的女人們聽了都嚇得直哭呢,想是一會兒也要趕過來的,我們快些回去告訴她們一聲。」
這時雲娘才注意到村裡的男子差不多都來了,每個人手中都拿著鋤鏟等物,想來是爹將大家請來要把自己挖出來的,再想到娘和嫂子她們一定傷心不已,便也急著要回去,拉著父親道:「趕緊回家告訴娘我沒事。」
杜老爹自看了女兒,先還高興不已,聽了湯玉瀚求親也鎮靜自若,現在一經確定她安然無事,卻突然又後怕起來,雙腿竟軟了,手裡的鐵鏟握不住丟了開去,人也軟了下去,幸而杜二郎就在他身後,一把扶住他。
他靠著二兒子站著,揮手向小兒子道:「你先回家告訴你娘!」
杜四叔也是村裡極有威望的老人,見狀便上前向雲娘道:「你爹這是後怕了呢!畢竟是有年紀的人了,讓他先緩緩。」又見湯玉瀚在場,於是幫忙著張羅,一疊聲地吩咐村裡的幾個小夥子,「你們幾個去集上買肉;你們幾個去買酒;你們幾個去請了張廚子備下席面;你們幾個回去讓女人們燒水準備洗漱……」
大家聽他吩咐各自做事,杜老爹這時也好了許多,向杜四叔笑道:「先前別人家裡有事,我常去幫忙張羅。現在自家裡有事,我反倒不能了,多謝四哥了。」又向大家團團揖道:「多謝多謝,今天都到我家裡吃席!」
杜四叔與大家笑道:「村裡出了這麽大的事,大家幫忙還不都是應該的。來時都以為雲娘被埋了進去,現在竟然回來了,正是大喜事!且又有湯巡檢幫忙,更是要好好感謝大人一番!」
說著大家便浩浩蕩蕩地回去村裡,半路又遇到杜母一乾女眷,原來男人們聽了消息立即出發後,她們隨後也趕了過來,結果半路被杜三郎攔住告知了雲娘無事,這些女人們便在原地喜極而泣。
現在見了面,杜母也顧不上雲娘滿身泥水,摟在懷裡心肝肉兒地叫著哭了起來。雲娘也不禁淚如雨下,頗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回到家裡,雲娘從頭到腳洗了半晌,才將一身的污漬去了。
杜母和洪氏不放心,檢視了一番,只見小腿上有兩道很輕的傷痕,也不需大夫來看,只自家拿了些葯擦了裹好,又放心道:「還好,並不要緊,也不會留疤。」
她一直被護著,所以才沒有傷著,雲娘心裡惦記湯玉瀚,不由自主地急問:「他怎麽樣?」
杜母看了女兒一眼。
洪氏笑道:「你是說湯巡檢吧,他傷得比你重,聽你大哥說,身上劃破了十幾處,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已經請大夫看了,說是幸而並沒有傷到筋骨,只好好休養就行了。」
這就好,雲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杜母流淚道:「多虧了湯巡檢,竟帶著你逃了出來,若是有個萬一,叫我怎麽活呢?!」
雲娘也想到當初在小竹屋時,自己以為必死無疑,也靠著母親抽泣起來。
「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們娘倆兒怎麽反倒哭上了!」洪氏勸道:「從去年起雲娘便不是很順,不如等傷好,我們一起去廟裡拜拜菩薩吧。」
「這話說得對,我怎麽就忘記了,當初雲娘從鄭家回來的時候就應該帶著她去拜拜菩薩的。」杜母被提醒了,便在心裡算了一下道:「這一次,我們一家去吳江縣城外的靈運寺拜菩薩,那裡的菩薩是最靈的。求菩薩保佑雲娘自此以後什麽都順順利利的,還有三郎明年能中秀才。」說著又向大兒媳道:「你去外面先張羅著,我再與雲娘說幾句話。」
看洪氏出去了,杜母便掩了門悄聲問女兒,「我聽你爹說,湯巡檢在村裡人面前抱著你出來的,又說昨天夜裡有了肌膚之親,實情可是怎麽樣?」
雲娘紅了臉,低頭道:「娘,並沒有你們想的那樣……」
杜母先前幫女兒收拾一番,見她身上雖然滿是泥水,可是衣服卻還完整,這便懂了,「只是那屋子太小,後來他又抱著你逃出來,免不了要挨挨碰碰的吧!」
雖然即使真有什麽事,杜母活了這麽大的年紀,也不是不能體諒——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女獨處一室,想出也出不來,一時把持不住也沒什麽。但是如眼下這般自然更好,又露出笑意道:「湯巡檢倒是有擔當的人,只是你是怎麽想的呢?」
雲娘其實正是心亂如麻,她傾慕湯玉瀚,而湯玉瀚也喜歡自己,自忖必死的關頭如何許諾都可以,但是回到人世,便又想到了他們並不是一樣的人。再想到湯玉瀚的祖父已經為他相看了親事,便更覺得躊躇。
聽說湯玉瀚的祖父原來是侯爺,現在雖然被奪了爵,但是他依舊是皇妃的父親,一定會為湯玉瀚定一位出身不凡、完全配得上他的大家閨秀為妻,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
此時雲娘昨夜那膽大包天、不顧一切的精神已消了大半,猶豫半晌,終於搖頭道:「我們本就不是一樣的人,若是藉此機會答應了他,他自不會反悔,但是他家裡的人又豈能情願?將來為了我不能與高門結親,影響了他的前程,又耽誤了他的子嗣,我自己也羞愧。是以這門親事就算成了,終究沒什麽意思,還不如我們家裡索性大方些,直接推了好。」
杜母看著女兒,神色雖然決絕,可是怎麽也掩不住一臉的失落,自然猜到了她的心事,便道:「湯巡檢是主動提的親,並不是我們家逼著的,想來是真心的。」
「正是因為他真心,我更要為他著想,直接拒了,免得大家為難。」
杜母停了半晌嘆了一聲氣,「原是極好的一門親事,再不能有的了,只是你說的也有理。」
哪個當娘的不疼女兒呢?何況是雲娘這樣懂事出色的女兒,又經歷了那麽多坎坷。
自雲娘從鄭家出來,杜母便一心想幫女兒再選一個好人家,可是過了大半年卻依然沒有結果。媒人的熱情,鄭家的後悔,雲娘的反對,這些都使她慢慢想通了一個道理,女兒再嫁容易,但嫁得好卻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