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先前還以為有盛澤鎮里唯一一台妝花機,奇貨可居,雲娘最終還只得回去,但現在也不知雲娘怎麼買了新織機,顯然是絕了回去的心,叫他們怎麼能不急呢?
正在這時,豆腐攤子又過來一個人,冷笑道:「我在這裡也瞧了這麼半晌了,你們無非就是想雲娘還回鄭家繼續給你們做牛做馬,一年到頭從早到晚地織錦,好供著老不死的天天吃著燕窩養身子,摟住所有銀錢;沒良心的繼續在外面風流快活,一年領回來一個小雜種,對不對?」
豆腐西施的嘴原本就快,她又獨立支撐門戶好幾年,整日拋頭露面地賣豆腐,言語就更加犀利,幾句話說得鄭公鄭婆都下不來台,鄭婆便罵,「我與自家兒媳婦說話,干你這什麼事?」
「哪個是你自家兒媳?我怎麼就沒見,你倒指出來我看看!」豆腐西施一撇嘴,「雲娘不就是先前嫁過你們家嗎?難道和離了依舊還是你們家的人?你逼著她日夜織錦時怎麼不當自家兒媳婦,現在卻叫自家兒媳婦,沒的叫人噁心!」
「還有,你竟然說我是?老娘自己做豆腐養兒子,過得那叫清清白白!你們家新來的那才叫,平時就在府城裡賣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生了兒子也是個雜種!」
采玉的出身,鄭公鄭婆倒也聽了人風言風語,但總歸是不信的,現在豆腐西施第一個當面罵了出來,他們便紫脹了臉道:「你清清白白?誰能信呢?便以為別人就跟你一樣了,還不知道誰養的兒子是雜種呢!」
豆腐西施便大笑,「我兒子是從我腸子里爬出來的,當然是我養的,想雜也雜不了的!」又向攤子上的人笑問:「你們誰去過府城,與鄭家新少奶奶有過淵源哪,趕緊出來給兩個老不死的說一說,好讓他們明白娶進門一個什麼貨色?鄭家的孫子又是誰的種?」
這時候留在攤子上的大都是些閑漢,見了這樣的機會哪裡不會上來說笑,個個都說自己去過府城,認得那采玉,又曾經有過什麼露水情緣,那孩子保不準就是自己的種。有的沒的,說得十分露骨難聽。
雲娘不欲再聽,但又不敢開門,正在焦躁時,吳屠戶手裡提著殺豬刀跑了過來,「雲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大家見了殺豬刀立即怕了,就連那些閑漢也都讓開幾步,雲娘便趕緊道:「吳大哥,我要回家,鄭家人不許,要闖進來,又要拉我去他們家。」
吳屠戶瞧了一眼,上前將揪住衣領拉了出來,將那刀擱在他的脖子上惡聲惡氣地道:「豬我殺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是人從沒殺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樣的殺法?」
鄭公鄭婆早兒呀兒呀地哭了起來,嚇了堆了下去,「吳大哥饒命!饒命!」
雲娘瞧著他沒骨頭的樣子,輕蔑地掃了一眼,只是怕吳屠戶果真失手傷了人惹了官司,便趕緊道:「只要你們發誓再不來我家搗亂,便放了你們。」
到了這個時候,鄭公鄭婆也只有按雲娘先前的話發了誓,又求道:「放了源兒吧,我們再不來了。」
豆腐西施便笑道:「現在知道後悔了?以為我們獨身女子好欺負,卻不知路不平有人踩,我們盛澤鎮亦有英雄好漢!」說著向吳屠戶和眾位閑漢拋了個媚眼。
那些閑漢們便齊聲喝道:「可不是,如果你們鄭家人再來欺負人家獨身女子,我們可都不許!」十分地威武。
雲娘見這些人嘴上說得漂亮,也不理睬,只向吳屠戶道:「吳大哥,放了他們吧。」
吳屠戶便鬆了手,從他手中滑到了地上,再爬起來與鄭公鄭婆一同跑了。
這時林家的小夥計方又回來,幫著將絲送進屋子,雲娘又拿出幾個錢給他,「去買碗糖水喝吧。」
那小夥計笑著推讓,「我已經得了這荷包,盡夠了。」
雲娘便硬是塞到他手中,「荷包是為了讓你去集上的,這個才是為送這絲的。」
小夥計便接了,走到門前又將那兩朵荷花並荷葉撿起來,「已經踩壞了,真是可惜呢,剛剛杜娘子抱著花的時候真好看。」又陪笑道:「我替娘子收拾了扔出去吧。」
雲娘便笑著打發他走了,又給吳屠戶倒了茶,端上來道:「吳大哥,多虧你來了,才把他們都嚇住,坐一會兒吃杯茶吧。」
吳屠戶不坐也不吃茶,只站著道:「一會兒我讓玉珍來陪你,你先把門戶關嚴了。」
雲娘知吳屠戶因為只孤男寡女要避嫌不好坐,也不再讓,只得道:「鄭家人一走便不要緊了,你別告訴玉珍,也別告訴我家裡人。」
吳屠戶搖搖頭,「原來並沒有看出鄭家竟然這樣不是東西,和離了便各自過日子,怎麼就看不得別人有一點好。」說著走了。
只過了一小會兒,玉珍抱著小女兒,帶著兩個兒子過來了,見了面氣吁吁地向雲娘道:「青天白日的,竟有這樣的事!不能這般過去了,若有人回杜家村,便給你家捎個信兒,讓你爹和兄弟們過來與鄭家分說明白,再不許他們來你這裡鬧!」
雲娘拿出點心糖果給小孩子,卻道:「算了,別告訴他們了,我已經讓家裡操了太多的心。」又說:「多虧了你當家的,只是連口茶也沒喝就走了。」
「再有事情你就著人喊他,集市離你這裡並不遠,不用客氣的。」又道:「我當家的說鄭家人心地果然惡毒。」
雲娘答應著,也感慨道:「我竟從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心腸!」
「唉!也是你先前對他們太過好了,便將他們慣成了這般模樣。」
「如今我也明白了,有時還真不能太過心軟,有時一把刀比什麼都好用。
」
玉珍便笑了,「其實我們當家的雖然是殺豬的,但從沒跟人打過架,他就是總拿著殺豬刀,長得又嚇人而已。」
雲娘與吳屠戶在一起時說話時,也一直覺得他性子很好,但今天卻知道其實他真發起狠來,是非常嚇人的,便也笑道:「你沒看見你當家的有多威武,他只是不在你面前與人生氣罷了。」
玉珍卻不信,只嘻笑著說:「他哪裡是真威武,不過是裝出來的。」又突然想起來問:「聽說陳大花也來幫你說話,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玉珍和雲娘都是杜家村的,懂事起便不與陳大花來往,後來又知豆腐西施故意在雲娘家門前擺攤子的事,更是不喜她。
雲娘平素對玉珍並不隱瞞什麼,但卻沒有將陳大花與自己商量想嫁湯巡檢的事情說出來,也知陳大花幫自己其實正是有所圖的,只好道:「可能也是不平吧,但她固然是幫忙,但其實沒什麼用,只是胡亂給鄭家潑髒水而已。」
「也未必是潑髒水,大家都說鄭家的孩子一點也不像,只像采玉。」
其實孩子長得只像娘也常見,雲娘並不在意,「我們不管那些閑事,倒是問問孩子想吃什麼,一會兒荼蘼過來告訴她做。」
荼蘼過了一會方來,進屋便大聲道:「我聽說鄭家來人要將娘子拖走呢,我偏偏出去了,娘子可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