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現在已經無事了,」雲娘便笑道:「中午做些孩子喜歡的吃食。」
玉珍見荼蘼回來,便要帶孩子走,雲娘硬是拉住,「大家在一起吃飯,再說說話也熱鬧。」荼蘼果然做了許多甜香的菜肴,大家一同用了飯,見小兒女都困了,雲娘便留玉珍帶著孩子在屋裡睡午覺,自己去織房織錦。
沒兩日,二哥二嫂便來看雲娘,進門笑道:「剛到鎮上聽說鄭家的事,我們便去將他們都罵了一通,又砸了些東西才來。你只管安穩住著,他們家必不敢再過來鬧事了。」
雲娘本也想狠狠說上他們一回的,但聽了他們一心幫自己卻又不忍說了,把事先準備的話又都嗯了下來,只誠心道:「二哥、二嫂,家裡置了織機,日子越過越好,你們在外面可不要再做傻事了,賺錢不在貪小利上。」
「還有,鄭家的事也不要回去說了,只要他們不再找我的麻煩就行。我的事再讓人說三道四的,爹娘也丟不起面子。」
二嫂便笑道:「誰說雲娘讓爹娘丟面子了?那可是胡說!我們雲娘頂頂出色,我們一家都驕傲的!」
二哥也趕緊道:「可不是,就說這妝花紗,整個盛澤鎮上也只有我們家雲娘會織!」
「一家人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雲娘起身拿了銀子道:「因這些日子忙著織紗,便先不家去了,等八月節的時候再一併回去住些日子。我們一起去街上給家裡買些東西。」
到了門前,二嫂終於忍不住問:「雲娘,你什麼時候嫁湯巡檢啊?」
雲娘並不去哥嫂的臉,只用帕子包了頭髮,整了整衣服道:「我早向他分說明白了,我不嫁人了。這織機也算我們合夥置的,大家分成。」然後也不管二哥二嫂什麼神色,徑直到了街上給家裡人買了東西交給他們便自己回來。
到了門前,卻被陳大花攔住,低聲問:「喜事就要辦了嗎?」
雲娘知陳大花一直想問自己,只是從鄭家來人起,荼蘼便與阿虎搬到了她房子後面的小屋裡,陳大花來了也不敢說話,只恐被人聽了去,現在見二哥二嫂過來越發地急,便在門前堵自己。
「我早說了,我不嫁的。」
「你別瞞我,那織機一定是湯巡檢買的,」陳大花依舊低聲,卻壓不住氣憤,「什麼事想瞞我是瞞不過的,你二嫂娘家村子里的人,也有與陳家村人結親的,我早已經問過她娘家才沒有什麼富戶呢!」
沒想到雲娘果然點頭道:「沒錯,是湯巡檢買的。不過我與早與他商量好了,我幫他織錦,得的利我們分成。」
陳大花呆了半晌終於信了,「杜雲娘,你這個傻子,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雲娘也無法保證將來會不會後悔,可是現在她卻不後悔。
她每日織錦都很平靜,看著一朵朵花,一隻只蝴蝶在她的手下詡詡如生地出現在紗上,無端的喜悅就在心頭蕩漾著,越發地喜歡織下去。
先前買了蘇娘子帕子的商人這次來盛澤鎮又到綉庄看,見了帕子便與蘇娘子商量將雲娘請了過去,見了面打量一番,深深行了一禮笑道:「江南多靈秀,竟生出這樣的巧織娘!」
雲娘知做生意的人嘴上都來得,十分會說好聽的話,便並不放在心上,只趕緊還禮笑道:「江南出桑蠶,盛澤鎮便是以織錦繁華起來的,鎮上的織娘手都巧得很,我也只是尋常。」
蘇娘子便拉了雲娘坐在身邊笑道:「雲娘,於老闆是從京城來的,你也不必再謙讓,倒讓於老闆以為我們盛澤鎮上到處都能買得到這樣的妝花紗。」
於老闆大笑,「我老於走南闖北地做錦緞生意好多年了,別的不敢說,於錦緞上面倒可自誇沒有我不知道的。」便指著眼前的妝花紗帕道:「這妝花紗才出來五六年光景,先前都是進上的,這兩年外面縱能流出來些,又能有多少?吳江縣裡有一家會織富貴花開的,你們盛澤鎮上織的是百蝶穿花,先前經孫老闆手中賣貨,其實也都是我收的。聽說杜娘子有些事情,這百蝶穿花的紗便斷了些時日。」
「偏巧上次來我見這帕子卻好,便在京城拿富貴花開和百蝶穿花紗做了好些帕子了,沒想你又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利豈不是更厚了!」
蘇娘子和雲娘見於老闆一席話既贊這百蝶穿花,又不忘用富貴花開來壓她們,都深知老生意人的精明,暗自佩服,又謙讓幾句,只是價上自然不會相讓,「如今這樣的織法還沒傳出去,我們多得利是應該的。眼下不用說賣到吳江縣、府城裡,就是我們盛澤鎮里肯出銀子買的就不少。於老闆也趕著送到京城,怕是利還不止翻上一倍。」
於老闆亦知她們奇貨可居,便不還價,只笑著將所有的帕子都收了,又約定了下次取貨的日子,然後向雲娘道:「之所以將娘子請過來,就是想告訴娘子,京城那邊的富貴人家,最喜攀比,憑什麼好的貴的,都不算什麼,那些夫人小姐們出門的衣服只穿過一回就不再穿了。所以大家最得意的是自己用別人沒有的東西,娘子既然能將整匹紗中的一段單織成一個帕子,不如重新組成新圖案,那才能真正賣到高價呢!」
「若是織出新鮮好看的花樣,每塊我再加一兩銀子!」
雲娘覺得豁然開朗,想想便笑道:「我用這兩隻蝴蝶放在一起,織成雙蝶戲花可好?」
於老闆點頭,「正是這個意思,你想是不是更多的人喜歡雙蝶戲花的帕子?」
雲娘得了這個提點,回去后便又想出十蝶圖、折枝鮮花、翠葉等做帕子的圖案,雖然都是從百蝶穿花里拿出來的,但是她卻能更加隨心所欲地將這些花樣在妝花織機上任意擺放,並不只拘泥於絲譜。
先前織錦,有鄭公鄭婆日日催著,並沒有一絲空閑,雲娘每日便只是重複而又刻板地織著,從沒有想過這許多。出來后全身輕鬆,閑時多了,想得也多了,而頭腦竟也越發好用,雲娘自己都覺得頗有進境,似乎織錦不再只是織錦,而是織出自己心之所想。
就連她心裡那幅花鳥圖也越發地清晰,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徹底想通應該怎麼織了。然後還她還會織荷花圖,還有好多好多的漂亮的花樣呢。
還有,雲娘箱子積下的銀錢也越發地多了起來,織這種各色新鮮花樣的小圖案,不僅讓她織錦的手法越發熟練,而且也為她帶來了大筆的收益,一塊按於老闆要求織的小帕子最多的能賣三兩多銀子,一天最多的時候能織十五塊,就是四五十兩銀子,除掉分成和絲錢也是極可觀的,有時雲娘自己都覺得銀子來得太快了。
唯有一點,那就是每想到湯巡檢時,心裡也還是會痛,但是她亦覺得現在的情況是最好的結果,便嘆一聲天命如此,亦不後悔。
就這樣,天氣慢慢涼了下來。八月節的前幾日,雲娘便停了織機,將約定給湯巡檢的銀子拿了出來,都是特別換的雪白細絲紋銀,上面用紅絲線系了,再用新做的青緞包袱包好了,雲娘自己提不動,叫荼蘼和阿虎過來交待了數目拎過去,然後收拾包袱搭船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