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相思始覺海非深

20.相思始覺海非深

阿鏡正在緊張地盯著外頭飛舞的靈翼,突然覺著沈遙夜的呼吸變快,呼出的氣噴在自己的額頭上,微熱濕潤。

她不禁看了沈遙夜一眼,心想他竟緊張成這個樣子。

本想安撫他一句,又怕給那靈翼察覺,便只向著沈遙夜輕輕地一眨眼。

沒想到少年的臉刷地就紅了起來,呼吸聲更加紊亂。

因為先前張春堅持要帶兩人回藍浦成親,所以在沈遙夜出現的時候,阿鏡並沒有十分抗拒,反而想著趁此機會逃走,倒也是不錯。

但是沈遙夜呼吸粗重的情形並未好轉,讓阿鏡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會給那金光靈翼發覺,幸而那靈翼抖了抖后,調頭去了。

阿鏡總算舒了口氣,手在沈遙夜身上輕輕拍了拍:「好了,那東西已經走了。」

這一拍,卻彷彿驚醒了沈遙夜一樣,他猛地往後跳了開去,瞪著阿鏡。

「怎麼了?」

「你……」少年望著她,臉上的紅褪了些,扭過頭去惡聲惡氣地說道:「我難道不知道?還用你說?以後別隨便碰我!」

阿鏡見他性情反覆無常,愕然之餘只得甩手走開。

沈遙夜回頭道:「你去哪兒?」

阿鏡並沒有回答,耳畔只聽到銀鈴聲響,是沈遙夜又跑了過來,抓住她的手臂道:「問你去哪?為什麼不答我?」

阿鏡看看他的手:「不去哪,就走走。」

沈遙夜撒手,想了想:「離開這兒也好,方才那東西一定是丹鳳國師派來的,雖然未必會發現我們,但……還是仔細些為妙。」

他說著,回頭唿哨一聲,頃刻,就見讙從林子里跑了出來,沈遙夜翻身跳到它身上,又伸出手拉阿鏡。

阿鏡道:「你要帶上我?」

「那是自然,不然為什麼要把你搶過來?」

「你不是說,是看不慣我跟國師這樣那樣,才棒打鴛鴦嗎?」阿鏡眨眨眼,「現在我跟他已經分開了,大家可以分道揚鑣。」

沈遙夜愣了楞,既然嗤之以鼻:「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跑回去找他?」

「我巴不得離他遠些,怎會回去?」

沈遙夜不耐煩,俯身過來,一把勾住阿鏡的腰,竟把她抱上了狸讙背上。

他喃喃自語般說道:「你們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裡說著討厭,其實十分喜歡,嘴裡說著喜歡,則未必是真的喜歡了……我又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也許一轉頭就又貼到他身邊去了。」

阿鏡聽了這番妙論,啼笑皆非:「怎麼你像是閱盡千帆,很了解女人似的?」

沈遙夜怔住:「廢話,你可真啰嗦!」

狸讙在地上磨了磨爪子,顛顛地往前而行。

阿鏡是頭一次坐這種妖獸,只覺得毛茸茸的,倒是極為舒適,而且狸讙很適應走這種山路,人走起來顛簸難行,它卻如履平地,省了不少力氣。

除了沈遙夜坐在身後……兩人靠的十分之近,這讓人有些不大自在。

正在打量山色,背後沈遙夜突然問道:「你真的是丹鳳國師的未婚妻子?」

阿鏡說道:「小時候家裡窮,把我賣給了張家做童養媳,不過……」

「怎麼樣?」

阿鏡本想說……北冥君看著不像是張秋。

轉念一想,又何必跟他說這些話?便道:「沒什麼,他如今是國師大人了,我自覺高攀不起,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沈遙夜大笑:「那你可真是個傻丫頭,世間的人,誰不想嫁給才貌無雙的如意郎君呢?你是覺著配不上他?」

這一刻,阿鏡心底卻掠過秋水君矜貴自持的模樣:「可以這麼說。」

沈遙夜哼了聲,半晌才期期艾艾說道:「也許是因為……他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那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阿鏡還未回答,就聽見一聲尖利的慘叫從前方傳來。

沈遙夜猛然坐直了些,皺眉道:「有血腥氣。」

說話間,又有幾聲慘叫傳來,又見前方一股濃煙冒了出來,像是失了火。

阿鏡問:「怎麼回事?」

沈遙夜摸了摸狸讙的頭,狸讙縱身躍起,如風馳電掣。

阿鏡猝不及防,身體往後一仰,多虧沈遙夜從后環抱住她。

兩人的身子瞬間緊緊地貼在一起,身後,少年的身體竟是滾燙。

***

狸讙竄行了片刻,最後一躍,跳到了一塊兒山石上。

阿鏡放眼看去,看見了異動的所在。

前方的山坳里,有一座與世隔絕的小院,簡單的三間草房,但現在這院子已失去了往日的平靜。

茅草屋被火點著,濃煙滾滾,幾個賊人揮舞著手中的兇器,站在血泊里哈哈大笑。

似是一名女子被壓在院子的青石板桌子上,大哭大叫不停。

一名賊徒壓在她的身上,醜態百出的亂動。

阿鏡屏住呼吸。

沈遙夜在狸讙額頭上一拍,妖獸會意,騰空而起,向著現場撲了過去。

賊徒們正肆意取樂,突然見一隻妖獸從天而降,嚇得大叫,又揮刀戒備,連那原本正在□□婦人的賊徒也嚇得跌在地上,褲子都忘了提。

但定睛細看,這幫賊一個個卻又直了雙眼,見妖獸背上並坐著兩個人,細看花容雪膚,容貌曼麗,竟都是他們見所未見的絕色。

剎那間貪慾涌動,竟把原本的畏懼之心都給壓住了。

有一名賊人按捺不住地叫道:「小丫頭,你們是打哪裡來?家長呢?」

阿鏡無法呼吸,舉手捂住口鼻。

沈遙夜打量著這幾個圍過來的賊人,喃喃道:「該叫你們怎麼死呢……一下子就斷氣似乎有些太便宜了。」

賊人們不解,紛紛哈哈大笑。其中一個說道:「這孩子原來不是個丫頭,是個漂亮的哥兒呢。」

沈遙夜微微一笑,在讙的耳朵上捏了一下。

讙可以做一百種的叫聲,此刻突然張口叫了起來,聲音婉轉悠揚,卻不像是這樣看似兇惡的猛獸能發出的,有些像是鳥鳴,又像是樂音,高低起伏,勾魂奪魄。

阿鏡一聽就知道,狸讙又用那惑心之音了,忙又捂住耳朵。

而眼前的賊人們聽了,臉色先是茫然,然後又變成各色不同神情,有欣喜若狂的,有手舞足蹈的,有持刀揮舞的……有跪地大哭的。

連那原先被□□的婦人起身,也是滿臉喜悅,竟獃獃地往那著火的屋子走去。

阿鏡忙大叫一聲,婦人卻置若罔聞。

沈遙夜道:「不用管,讓她去吧。」

「她會被燒死的。」

「你難道以為,她的家人都死了,她還會開心的獨活?就讓她如此死去,豈不更好。」

阿鏡回頭,對上沈遙夜冷漠的眼神:「我不能眼睜睜看她去死。」

沈遙夜瞪著阿鏡,突然他嘿嘿一笑。

手動了動,讙突然停了叫。

那婦人陡然止步。

她抬頭看著面前火勢正凶的屋子,臉上的喜悅在瞬間消失,她環顧四周,發現地上的親人屍首。

突然間她大叫一聲,抱著頭,猛地往前跑進了燃燒著的屋子中,轟然響動,草屋塌落,把她蓋在底下。

沈遙夜單手一揚,懷中的扇子在手底被打開。

少年冷笑著念道:「以爾血肉,為吾供養,以爾魂魄,為吾爪牙,——殺!」

扇面上的黑氣剎那湧出,將正圍過來的幾個賊人裹住,在一聲聲慘厲的叫聲中,地上相繼出現了幾具被吸幹了精魂血肉的枯骨。

***

山風有些冷。

讙在溪谷里捉了一條魚,沈遙夜把阿大阿小召喚出來,變成人形。

兩隻老鼠十分伶俐地生火烤魚,顯然並不是頭一次做這種事了,輕車熟路,比阿鏡做的還好十倍。

不多時就傳來了烤魚的香氣。

阿大跳到沈遙夜身旁,鞠躬問:「令主,要不要請鏡姑娘來吃魚。」

沈遙夜扭頭:「我可不去請她,愛請你自己去請。」

阿大果然蹦到阿鏡身旁:「姑娘,我們令主請你吃魚。」

沈遙夜大怒:「我沒有請!」

阿大受驚,頓時從人形變成了老鼠。委屈地站在地上,不知所措。

阿鏡回頭:「我不吃就是了,你發什麼脾氣?」

沈遙夜給她目光注視,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索性把那魚拿起來狠狠地扔在地上。

這下連阿小也被嚇得變成了老鼠,兩隻老鼠下意識地竄到阿鏡的腳后,拉著阿鏡的褲管,瑟瑟發抖。

阿鏡更加莫名其妙:「我都不吃了,你這是幹什麼?」

沈遙夜背著雙手:「這是我的東西,我要幹什麼就幹什麼!」

阿鏡愣了會兒:「你因為先前山坳里的事生氣?」

沈遙夜氣道:「明明是你因為那件事生我的氣!」

自打滅了那五名賊徒后,兩人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彼此各懷心事。

但沈遙夜卻覺著阿鏡沉默,是在怪罪他。

沉默,阿鏡搖頭:「我沒有,我只是在想,你先前說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沈遙夜轉回頭來,阿鏡低聲:「如果沒把那女子喚醒,她也許不會在臨死的時候都背負那樣的痛苦了。也許……」

「算了,」沈遙夜突然一揮衣袖,有些惱怒,「痛苦也好,歡喜也罷,不都是一死嗎?」

阿鏡望著少年有些悒鬱的臉:「我並不是責怪誰,只是起初覺著,她畢竟還活著,應該……還有轉機。」

阿鏡只是忘了,那種錐心劇痛,會讓人在瞬間喪失理智,又怎會想到什麼「轉機」。

就像是當初……得知蘭璃君的死訊,她又何嘗不是在那瞬間生出一種毀天滅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至恨至絕?

沈遙夜悄悄看了她一眼,卻瞧見阿鏡眸子里,有一抹如有若無的感傷。

心突然軟了。

少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咳嗽了聲:「算了,過去就過去了,再想也無濟於事。」

阿鏡抬頭。

沈遙夜又喝道:「你們還不去重新烤一條魚?」

阿大阿小嚇得跳起來,又忙不迭變身成人,往溪邊飛跑。

先前那條被摔在地上的魚,則給了狸讙吃了。

漸漸天黑。

漆黑的天幕上,一顆一顆的星星冒了出來。

九霄深處,曾經為家。

阿鏡抱膝看著天色:「這會兒要有樂聲就好了。」

沈遙夜坐在旁邊石頭上,聞言一怔。

狸讙突然叫了聲,窸窸窣窣,是阿大跟阿小抬著一根玉簫走過來,踮起腳尖呈上。

沈遙夜笑著在手中轉了轉:「我可不會這東西。」

阿鏡低頭瞧見,忽然道:「給我。」

沈遙夜挑眉,把玉簫遞了過去,阿鏡自打出生就沒碰過這東西,此刻卻有種十分熟稔之感,她將簫管豎起,比量了片刻,凝神吐氣。

沉鬱徘徊的樂聲從簫管之中,遙遙散出。

夜深山中,簫聲如泣如訴,竟像是在人的心上纏綿迴繞。

沈遙夜凝眸望著阿鏡,突然覺著心像是浸在冰水裡,沙沙地涼,又像是有人撥撩著自己的魂魄,似醒非醒。

正半是沉醉,沈遙夜眼神一變。

一道高挑的影子,從前方的樹下緩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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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驚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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