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情人節的一更君
一點金光在頭前引路,幽深的夜色里,北冥君緩緩現身。
頭頂戴著一盞白檀木的道冠,散余的長發垂在胸前,夜風撩動,便像水波般微微蕩漾。
寬大的袍袖隨風搖曳,天青色的鶴氅襯著白色的道袍,就像是青暗天色底下的皚皚雪山,落落清冷。
夜影里,不苟言笑的眉眼透著淡漠寡情,偏又如此端肅莊嚴,不容侵犯。
此刻,阿鏡雖知道他是北冥君,但這副模樣,卻著實太過秋水君了。
幾乎不能用「像」,而的的確確就是。
尤其是那眉心的道法丹心痕被夜色浸潤的似朱紅又似黯黑,讓人難以分辨。
沈遙夜一躍而起:「丹鳳國師果然好本事,這樣快就找來了。」
北冥君抬眸,兩隻幽暗的眸子被火光照耀,也彷彿閃閃爍爍地帶了些火色。
「過譽了。」他淡淡冷冷的瞟了沈遙夜一眼,便又看向阿鏡。
阿鏡早也站了起來,手中還握著那根玉簫。
不知為什麼,雖然自詡並沒有做錯什麼,被北冥君這輕描淡寫地一瞄,竟讓阿鏡有一種莫名的心虛之感。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樣貌太「秋水君」的原因。
「鏡兒,」北冥君輕聲道,「你過來。」
阿鏡怔了怔,目光淺淺一對,又低頭看向手中玉簫。
沈遙夜笑道:「咦,看樣子人家不想跟你走。國師這是自作多情了。」
北冥君輕哼了聲:「鏡兒,你還不過來?」
阿鏡只得說道:「國師大人,我、我不想回去。」
「你是我拜過堂的妻子,不跟我走,又想去哪裡?」
他的口吻淡然篤定,已經大有為人夫君的理直氣壯了。
阿鏡微窘。
北冥君又道:「或者,是那天晚上……我做的過分了,惹了你不快?」
阿鏡怔住,沈遙夜卻挑了挑眉。
北冥君挪步,往阿鏡身旁走去:「倘若如此,你大可跟為夫開誠布公地說明白,又何必如此賭氣?白叫外人看了笑話。」
沈遙夜聽到這裡,忍無可忍,上前擋住:「站住!」
北冥君鳳眼光轉,看向沈遙夜:「你想怎麼樣?」
沈遙夜看一眼阿鏡:「什麼夫君,我看你倒像是個招搖撞騙誘哄無知少女的色魔。」
北冥君突然微笑:「你放心,我縱然是色魔,也不會色你。」
沈遙夜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北冥君道:「自古以來『清官難斷家務事』,難道你沒聽說過?你先前在境內所犯之事我不予追究,你已該感恩戴德,我們的家事,勞煩請不必插手了。」
沈遙夜冷笑:「縱然追究你又能奈我何?」
北冥君道:「我現在無心理會別的事,鏡兒,阿春還在客棧等你回去。你還猶豫什麼?過來。」
他朝著阿鏡探臂抬手,掌心向上。
沈遙夜一把攥住阿鏡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有本事你也過來搶啊?」
北冥君的目光在他握著阿鏡的手上一停:「好。」
隨著一聲乾淨利落的好,北冥君停在空中的手掌陡然一翻,掌心從向上轉成往前,一股無形真氣在瞬間襲出,勢若雷霆,但偏偏悄無聲息。
沈遙夜沒想到北冥君竟說做就做,快的令人反應不能,他察覺不妙的時候,只來得及抬了抬手,還未抵擋,就被一股綿軟的氣勁撲面擊中。
沈遙夜悶哼一聲,整個人就像是被颶風掀翻的樹,猛然往後跌飛出去。
幸而他及時地鬆開了握著阿鏡的手,不然的話只怕連阿鏡也要被帶出去。
這會兒那阿大阿小早就縮成一團毛球,躲進了讙的頸下。
狸讙對北冥君本有一股天生的畏懼,然而見主人失利,也顧不上了,大叫一聲跳了出來。
北冥君冷哼道:「不知死活。」
手掌微微一翻,才要動手,阿鏡卻早跑了出來,張開雙臂擋在狸讙之前:「別傷他們!」
北冥君臉色一變:「鏡兒。」
阿鏡才想說跟他回去,突然間手臂被人捉住,她還未回頭,就聽沈遙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丹鳳國師,你想帶她回去,把天機鼎交出來。」
阿鏡愣住了。
北冥君淡淡道:「先前你帶了鏡兒離開,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早點說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拐彎抹角的。」
沈遙夜先前被他拍了一掌,雖然是疏忽之下錯失先機,但也不得不承認北冥君的確比自己技高一籌。
他冷哼道:「不要廢話,天機鼎呢?」
北冥君問道:「天機鼎不能落入邪物手中,我若是不給你呢?」
「邪物?」沈遙夜擦了擦唇邊的血漬,「秦瞭是邪物,我也是邪物,那丹鳳國師你呢?你處心積慮地在方圭山安插棋子,千方百計地殺人奪寶,你敢說你行事光明正大嗎?」
「哦?你知道的像是不少。」
「藺渺不是你事先派去安插在方圭山的內應嗎?可笑你還跟他裝作互不相認的模樣,如今秦霜雖然是方圭山名義上的少主,但實際上方圭山的一應上下,都在藺渺掌握之中,也就是說,都在閣下你的掌控之下。」
沈遙夜說著,看了一眼阿鏡:「這些你大概都不知道吧。」
阿鏡的確不知道,她心情複雜地看了眼北冥君,目光下移,落在沈遙夜握著自己的那隻手上。
沈遙夜此刻好像很緊張,也許是憤怒加恐懼作祟,他的手勁頗大,捏的阿鏡的手臂很疼,但他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
北冥君卻從阿鏡臉色變化中,窺察到了。
眼神略凌厲了些,北冥君道:「放了鏡兒,有話好說。」
「呸!」沈遙夜啐了口,「不要假惺惺的裝作很關心她的樣子,你奪了天機鼎,又一路追來,是不是也想搶我的鬼骨扇?」
「我本沒有此心,你若再不識好歹,只怕就有了。」
「你要挾我?」
「要挾你又怎麼樣?」
兩人互不相讓,針鋒相對,北冥君一貫的冷漠深沉,沈遙夜卻怒意衝天。
突然沈遙夜喝道:「既然你咄咄逼人,那好!就一了百了!看看到底誰弱誰強!」
右手入懷,將那一柄扇子掏了出來。
北冥君眉峰一蹙:「且慢。」
沈遙夜道:「怎麼,你怕了?」
北冥君望著他身前的阿鏡,慢慢道:「你想要天機鼎,我可以給你。」
「哦?」
「只要你答應我,好好地把鏡兒還給我。」
一瞬間,沈遙夜臉上的表情令人無法形容。
突然,有個聲音叫道:「不能給他!他已經有了鬼骨扇,再得了天機鼎的話,練了邪功,以後要收服可就難了!」
原來是靈崆,從北冥君身後跳出來,舉爪嚷嚷。
北冥君道:「話雖如此,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鏡兒受到丁點傷害。」
原來北冥君忖度,這鬼骨扇威煞極為邪橫,一旦張開,便會擇生魂吞噬撕裂,這會兒阿鏡就在沈遙夜手中,鬼魅齊出的時候,雖然會避開令主,只怕會波及近在身畔的阿鏡。
阿鏡的心猛然一顫。
沈遙夜的情緒更為不穩,渾身微微顫抖。
雖然阿鏡已經在儘力隱忍,但手腕幾乎要給他拗斷了似的,疼得鑽心。
原本還拿在手裡的玉簫也握不住了,順著掌心滑落,輕輕跌在地上。
沈遙夜卻並未在意。
北冥君掃了一眼,繼而對靈崆道:「給我。」
靈崆抱著頭:「不能給。」
北冥君卻是一副不容分說地口吻:「快些。」
靈崆沮喪,爪子在純陽巾上撥了撥,一枚小小的物事落下來,北冥君抬手拿了去,輕輕一吹,天機鼎迎風而長,恢復成了紫砂壺大小。
「放了鏡兒。」他伸手往前,掌心托著天機鼎。
沈遙夜深深呼吸,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
狸讙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便大膽走上前來。
它伏著身子,伸長脖頸,張嘴從北冥君手中小心翼翼地將天機鼎銜了過去,又倒退兩步,迅速轉身跳回到沈遙夜身旁,搖著尾巴舉嘴獻寶。
沈遙夜忙把天機鼎拿在手中,魔物的氣息自然不可能假冒,他的臉上掠過一絲喜色。
北冥君道:「好了,放鏡兒回來。」
沈遙夜將天機鼎放進懷裡,眼珠轉動。
此刻他的心情放鬆了些,握阿鏡就沒有先前那麼用力了。
少年笑嘻嘻道:「可鏡兒不想跟你回去,又怎麼辦?」
話音未落,就聽阿鏡道:「我想跟他回去。」
沈遙夜笑容一僵。
阿鏡垂眸:「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請放手吧。」
沈遙夜瞪著她,臉色突然極為難看。
北冥君原本幽深的眼底終於泛出了一抹淺淺笑意。
阿鏡推開沈遙夜的手,往北冥君身前走去。
眼睜睜看著阿鏡一步步走回北冥君身旁,「喂!」是沈遙夜突然喊了一聲。
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叫她,又到底是想說什麼。
北冥君伸手,輕輕握住阿鏡的手,順勢將她右手的衣袖撩起。
沈遙夜身不由己地看著,猛然發現阿鏡手腕上青紫一片,像是被什麼鐐銬繩索困束過一樣。
他起初不解,然後又迅速反應過來,這是自己方才捏出來的。
少年獃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無法置信。
剎那間,懷中的天機鼎像是變得重若千鈞,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原先的狂喜都因而四分五裂,不見蹤影了。
那邊,「疼不疼?」北冥君輕聲問道。
阿鏡搖頭。
北冥君把她攬入懷中,聲音也十分溫柔:「那好,我先帶你回去。」
「不許走!」來不及細想,少年大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