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妖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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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太春風得意,張春竟忘了阿鏡在藍浦的時候那一招了。
在執事帶人來接的時候,阿鏡悄悄拉住張春道:「待會兒上轎前,姑娘務必回來,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張春問:「什麼話現在不能說?」
阿鏡眼圈發紅,回頭做拭淚的樣子,帶著點兒哭腔道:「我怕招惹你哭出來。對了,你別告訴執事我在這裡,我又擔心他們因為昨夜的誤會而為難你跟我。」
張春見她這樣「多情善感」,倒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會因為這種小離別而落淚」,心裡一軟就答應了。
在見過執事嬤嬤準備上轎的時候,張春按照約定回房。
阿鏡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緊緊抱住,簡直姐妹情深。
就在張春感動的要流鼻涕的時候……腦中一昏,人事不知了。
現在回想,張春才真的要哭出來。
聽張春說完,所有人在表示同情的同時出離憤怒:阿鏡那小蹄子怎麼這麼壞呢?先是耍心機混上山來,半路上勾引少主,上山又鬧出了放走妖人的醜聞,現在更加過分,居然打昏了正牌仙侍自己取而代之了。
不行,一定要戳穿那小蹄子的醜惡嘴臉,還張春以公平,整肅仙侍的隊伍。
大家一致決定去當面揭發阿鏡,務必要讓她得到自己應有的懲罰。
仙侍們同仇敵愾,離開琉璃峰往丹頂的時候卻被一隊巡邏弟子攔住,大家爭先恐後地解釋說有人冒名頂替上了丹頂,弟子們聽后,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當即不顧攔阻她們,白影如電,先行趕往丹頂。
剩下的仙侍們面面相覷,仰頭看著如在雲霧中的丹頂,以及那一級級彷彿望不到邊兒的台階,只得認命的繼續往上攀爬。
***
阿鏡卻是舒舒服服被抬了上丹頂的。
丹頂是方圭山最高處,地勢險要陡峭。
因是借這一處山頂而建,並不寬敞,只是一個比仙侍所住的院子略大而已,院子門口矗立著一座朝天青銅鼎爐,院內正面三間小殿,左右偏殿,各供奉神像。
殿後矗立一座灰撲撲的錐形高塔,說是高塔,卻也不過三層,外間的欄杆處只容一人駐足。
雖然名字極為雅緻好聽,但這地方樸拙到幾乎簡陋的地步,幾乎比不上觀天大殿的一角。
丹頂是方圭觀主秦瞭修鍊的所在,敢在這種險峻的地方修身養性,本身已經是極不凡的定力了。
抬轎的弟子來過不知多少回,早輕車熟路,把轎子放在了院門口,請阿鏡下轎。
阿鏡低著頭,頭頂罩著白色的垂巾,一直到膝。
據說寓意著從此割斷仙侍跟山下凡塵的種種羈絆,對阿鏡而言卻是歪打正著,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冒替了張春。
自打選仙侍以來,就沒有出現過冒名頂替的現象,所以也沒有人想到,今日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執事嬤嬤也並沒進門,在院門口行禮道:「第二名木字仙侍送到。」
裡頭「鐺」響了一聲,彷彿是答應。
執事嬤嬤向著阿鏡一招手,阿鏡會意,邁步走了入內。
執事嬤嬤退後數步,下丹頂而去。
阿鏡深深呼吸,進院門往內,抬頭就看見正間小殿內的供奉神像。
方圭山供奉的也無非是三清四聖之類滿天神佛,雖然多半長相跟阿鏡記憶中的大為迥異。
然而面前這一尊,看著卻十分陌生,不記得是哪位神聖。
阿鏡仔細打量,突然察覺這神像卻有點兒奇異的眼熟,再細看的時候,啞然失笑——這豈不是跟方圭觀主秦瞭有三分相似?
她心中忖度,邁步走進正殿。
只顧細細打量,不妨將走到供桌前的時候,腳下突然踏空,身體直墜落下。
***
如同夢中。
阿鏡渾渾噩噩,還未睜開眼睛,耳畔就聽見一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
原本戴著的隔斷已經不知飄到哪裡去了,阿鏡搖了搖頭,慢慢爬起來。
抬頭看時,見人竟然在一處極為空曠的所在,並無任何陳設,滿目空蕩蕩的,她不記得丹頂有這樣空闊奇特的屋宇。
牆壁上有些影子微亂的晃動。
阿鏡舉手在牆壁上一模,觸手冰涼,原來竟是石壁。
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是從正殿墜落的,那現在……她豈不是正在方圭山的山腹之中?
「啊……」一聲尖叫,彷彿痛苦,又彷彿極樂。
阿鏡頭皮發麻,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循著那聲音而去。
腳下果然也是堅硬的山岩,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山腹里竟有迴音,一點兒放出,便擴大成數倍,就像是許多人在連綿不絕的低吟一樣,十分詭異。
直到拐過了一道垂落的石壁,阿鏡猛地站住雙腳。
原本看著清俊儒雅的方圭觀主,此刻正抱著一個寸縷不著的女孩子,顯然是個修歡喜禪的姿態。
阿鏡雖覺著這方圭山有古怪,但卻也料不到竟會看見這種情形,一怔之下,突然又認出來,這女孩子正是先前一同來到的仙侍之一。
女孩子的臉上是一副迷醉沉溺的神情,似乎真的將要升仙,但阿鏡卻發現她的臉色已不是當初般紅潤,甚至整個人都有些枯瘦灰敗,那股死氣已蔓透了全身。
阿鏡不再遲疑,叫道:「住手!」
秦瞭對這聲置若罔聞,仍是有條不紊地動作著。
那女孩子卻像是聽見了似的,眼珠有些木訥地移動。
阿鏡覺得可憐,又覺著可厭,左右看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了過去。
秦瞭動也不動,只是那石頭將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只見一道白色的光芒閃過,「啪」地將石頭打落,跌在地上變得粉碎。
阿鏡吃了一驚,正要再想法子,橫空一道白練躍了出來,將她攔腰裹住,阿鏡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向著秦瞭的身邊而來。
與此同時,只聽得「啊啊」之聲慘厲響起,被秦瞭壓制的那女孩子,手足亂動,掙扎不已。
秦瞭抬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枯萎的皮囊往後跌倒,像是被拋棄了的一根枯柴。
阿鏡猝不及防看見這幕,渾身發僵,忘了反應。
秦瞭單手掩衣襟,動作行雲流水:「是你?」手指在阿鏡臉上撫過。
他的身上散發著熏人慾死的腥臭之氣,手冰涼滑膩。
阿鏡窒息,發現身上被那白色的絲緞般的東西裹住,竟無法動彈:「觀主,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觀主笑了笑:「修鍊啊。你沒看到嗎?」
「修鍊?」阿鏡匪夷所思,「那些想當仙侍……上天伺候仙人的小姑娘們,都被觀主這樣害死了?」
觀主淡淡道:「身為爐鼎,這是她們的宿命所至,我不過是幫她們解脫罷了,倒是你,你並不是仙侍,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
阿鏡有些後悔:她的確預知張春會發生不幸的事,但卻沒料到事實超出「不幸」的範圍……早知如此……
秦瞭打量著她的臉,突然湊近了嗅了嗅:「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並非仙侍。但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留下你么?」
「為什麼?」
秦瞭道:「因為你雖然不是仙侍,卻……有仙骨,而且長得這麼美,不如就留在我身邊兒做我的姬妾,好不好?」
阿鏡眨眨眼:「觀主修鍊,也能有姬妾?」
他湊過來,在阿鏡頸間深深一嗅:「為了你我可以破例。」
阿鏡雖然是情天之主,自詡最明白男女之情,甚至天界也流傳著情天之主放蕩不羈、閱男無數的傳言,但阿鏡自己知道,她紙上談兵的本事是最佳的,親身上陣的經驗還等同於無。
強忍著心頭不適,阿鏡示好地一笑:「那觀主可否先放開我?」
秦瞭想了想,笑道:「我最討厭動粗,這樣做不過是為了省事罷了,你如果肯乖乖的,自然使得。」
也不見他動作,那裹在阿鏡腰間的白綾刷地便不見了蹤影。
阿鏡雙腿一軟,秦瞭單臂將她腰間摟住,只覺著腰肢纖柔綿軟,雖未真正嘗試滋味,卻已先銷魂入骨。
他心頭一盪,細看阿鏡:「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美人,許是因為……曾是天仙的緣故?」手在阿鏡的臉上一撫,又順著往下,似乎要扯開她的領口。
阿鏡再也無法忍受,放聲大叫:「來人啊,來人啊,救命!」
秦瞭大笑:「你在這裡叫個什麼?乖,省一省力氣,待會兒可以……」
突然他臉色一變,猛然放開阿鏡,縱身躍起!
伴隨著一聲悶哼,方圭觀主身形落地,右手捂著左邊肩頭,一絲鮮血從白衫內透了出來。
有道身影從前方飄然而出,仍是一身藍灰色的道裝,一絲不苟肅然的臉色。
「藺渺?!」秦瞭緊鎖眉頭,「你幹什麼!」
阿鏡趁著兩人對峙,悄悄後退了一步,腳后卻碰到一物,低頭看時,正是先前死去的仙侍。
她不禁嘆了口氣。
眼前一道白光閃爍,攔腰向她捲來!
眼見避無可避,誰知藺渺更快,劍光閃爍,人已經掠了過來,不由分說將阿鏡抱了過去。
「你……你不是藺渺!」白光在身後一閃消失,方圭觀主眯起雙眸,「你究竟是誰?」
藺渺擁著阿鏡,微微一笑。
原本太過冷肅刻板的臉,突然像是春回大地似的,鮮明生動起來。
對這幫女孩子而言,張春的出現無形中拉低了他們的整體質素……實在是猶如天鵝堆里出現了一隻土雞。
張春意識到自己被排擠了后,越發仇視阿鏡,認為一切都是她的錯,至少……如果不是有她做比,自己還是很出類拔萃的。
阿鏡對待她卻仍一如既往,就像是素日在家裡一樣,端茶送水,毫無異樣。
但張春領教了她在張府門口那不依不饒的賴皮樣,便覺著她一舉一動都另有所圖。
這天,隊伍在郊外暫時駐紮歇腳。
阿鏡去要了水,給張春送來,張春本來不願領情,卻礙不過口渴,只得發泄似的一股腦喝光了。
她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在阿鏡臂上打了兩下:「你這小混蛋,你為什麼要給我難堪?」
阿鏡泰然自若的否認:「我哪裡有。」
張春怒道:「你在府門前拉著我出醜,虧我當你是好姐妹,先前還以為要跟你分開難過呢,沒想到你這樣壞,暗中算計著我呢,哼,你是不是想取代我,自己去當仙侍?」
阿鏡想了想,點頭道:「想過。」
張春目瞪口呆,被她淡定的無恥給震驚了。
阿鏡的確想過要代替張春,不過那也是下下之選。
她所想過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張府門口故意抱著張春不放,讓方圭山的人主動放棄這個「仙侍」。
雖然以後她定然少不了被張家的人打罵之類,但……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就像張春自己所說,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姐妹」。
但萬萬沒想到,那個什麼勞什子的少主居然橫空出世,許了讓她們兩個一塊兒上山。
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無視張春張大的嘴,阿鏡端起空杯起身。
才一回身,眼前就被一團陰影籠罩。
阿鏡抬頭看時,卻見是方圭山的少主秦霜,秦少主望著她,笑道:「你叫阿鏡是嗎?好獨特的名字。」
好老套的搭訕……阿鏡面無表情道:「嗯,見過少主。」
阿鏡身後的張春原本還在發獃,突然見秦霜的俊臉在眼前晃動,就猛地回過神來。
「秦哥哥!」她跳起來,「我是阿春。」
阿鏡回頭瞥了張春一眼,她的「親哥哥」現在不知流落何方呢,她居然這樣親熱的叫一個陌生人。
張春似乎知道阿鏡在腹誹什麼,狠狠白了她一眼。
秦霜呵呵:「阿春……」他看看兩人,機智地說:「阿春姑娘,你跟阿鏡的關係一定很好吧。」
「好……」張春心裡接著說:「好個屁。」
「我就知道,看她先前哭的傷心欲絕,一副很捨不得你的樣子。」
張春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心想:「她是裝的!」只是不太好說出來,畢竟得維持自己和善的形象,免得讓少主以為她是難相處的人。
秦霜卻似乎沒有再跟她寒暄下去的意思,見阿鏡端著盤子要走,便道:「你去哪?」
阿鏡道:「水吃完了,我把東西送回去。」
秦霜熱心地解釋:「這些粗活不必你做,隨行的自有侍從,讓他們做就行了。」
「多謝少主指點,不過我在家裡都干習慣了。」
「你跟阿春姑娘不是好姐妹嗎,怎麼要干這些?」他的口吻里充滿了同情,似乎無師自通地看見了阿鏡在張家被欺壓的悲慘場面。
張春在後聽著,像是肚子里鼓足了氣的青蛙,那滿滿地怒氣差點把早上吃進去的兩大碗飯跟半個肘子都頂出來。
周圍的仙侍們見秦霜跟著阿鏡去了,無不好奇,便圍過來詢問內情。
張春趁機把阿鏡耍心機一節都告訴了眾人。
大家一聽……紛紛對容貌不怎麼出色的張春報以同情,同時,因為秦霜對阿鏡的格外青睞,大家又立刻齊心一致地開始討厭阿鏡,認為她是「耍心機」的「狐狸精」,明明沒有當仙侍的資格,卻死皮賴臉地扒上來,且又勾引方圭山的少主,簡直無恥,該拿去浸豬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