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三十九章 太后&九千歲(六)
祭祀大典在翌日如期舉行,所有參加祭典的皇族及大臣由御林軍護衛,身著祭服,徒步往天壇行進,以示心誠。為首的司馬沂身著淺黃帝王祭服,頭戴明玉冕旒,稚嫩的小臉緊緊繃著,已初具帝王威儀。
隨後半步的便是身為太后的顧央,同樣是司馬皇族百年來定下的祭典服制,內里是綉有銀色鳳紋的雪白深衣,外罩黑色紗榖,其上翟鳥紋彩栩栩如生,雲鬢高簪,如此裝扮,倒給她多添了幾分肅穆清貴之氣。
修築天壇的山峰位於龍脈的龍眼所在,在其最高處的環形天壇以漢白玉砌成,雕琢著四大神獸及掌管社稷的天神圖紋,具有上達天聽,下鎮龍脈之意。
山路難行,更別說還是一眾養尊處優的達官貴人甚至皇族,因此一路上還有兩處可供休憩的地方,待小皇帝司馬沂已經腳步微微凌亂,不少人已經面露隱忍之色,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第一處暫棲之地——龍雲寺。
龍雲寺是由太宗皇帝親自賜名題字建成,年年香火鼎盛,近日來因為皇家祭祀已拒接待其他香客,見皇帝一行人到來,白眉白須的寺廟主持攜一眾僧人上前迎接。
「阿彌陀佛,」主持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隨即緩聲道,「老衲已恭候諸位多時,請諸位隨老衲入寺內稍作休整。」
「多謝大師。」即使額上淌汗,已經累極,司馬沂依舊努力維持帝王之姿,跟著主持一行人走入寺內。
顧央在廂房內的桌前坐下,房內燃著檀香,沁人的氣味使人精神一震,連疲憊也驅散幾分,檀木桌上擺著僧人送來的糕點茶水,採薇已經一一用銀針試過,采苓則上前為顧央按揉肩頸。
採薇收起銀針,輕聲道,「離天壇還有一多半的路程,娘娘不如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
顧央閉目假寐片刻,開口道,「確是要吃些東西墊好肚子,畢竟,還有一出好戲在後頭,等著咱們唱開場呢。」塗有深紅丹蔻的兩隻細長手指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唇上染了胭脂的口中,柔軟的小舌一勾,妖艷異常。
幾塊糕點下肚,顧央又不慌不忙地小憩了一會兒,才聽得外面傳來了刀劍相擊之聲和群人奔逃驚叫的聲音。
採薇神色波瀾不驚,見顧央醒來,走近床邊低聲道,「娘娘,開始了。」
「真是心急。」顧央輕笑一聲,不緊不慢起身讓兩個婢女更衣,喧鬧聲越發近了,她仍舊從容不迫在桌前端坐下來,彷彿所處的並不是發生叛亂的龍華寺簡樸廂房,而是京城裡華美的琉璃宮闕。
......
蘇長宏是蘇家長子,蘇家雖不是隨著□□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卻也在隨後多年裡逐漸成為名門望族,蘇家子弟多數在朝任職,或在軍中擔任要職,蘇長宏時至中年,已坐上了兵部尚書的位置,兄弟及膝下兒子個個身居要職,父親更是兩朝元老,蘇家的形勢看著蒸蒸日上,也讓蘇長宏心中滋生了其他念頭。
如今皇帝式微,朝中大權由太后和九千歲把手,強權之下,無人敢對此多言,蘇長宏卻覺得這是個使蘇家再次發展壯大的好機會,於是聯繫蘇家上下,以及蘇家附屬,聯合另一大世家秦家,決意在祭典之時以清君側之名除去太后和東廠督主,擁護小皇帝掌權,到時候,蘇家就是小皇帝的恩人,之後的地位定會無人可及。
而小皇帝仍舊年幼,朝堂上沒了太后和東廠督主,定會需要蘇家支持,此後,挾天子以令諸侯,好不逍遙。
想到此處,又見護衛的御林軍節節敗退,蘇長宏不禁撫了撫鬍鬚,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神色來。
「大人,」一名下屬躬身上前道,「已經都處理乾淨了,您看?」
「做得好,」蘇長宏微微頷首,語氣卻有難掩激動,他一手背在身後,道,「來讓我會會這個禍亂朝綱的妖后。」
太后的廂房是龍華寺最幽靜處,相鄰的則是朝堂命婦女眷,此時發覺外面混亂一片,女眷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躲在廂房內不敢出來,蘇長宏的主要目的是顧央,也沒有過多為難,而是徑直走向太后的廂房。
「給本官把門打開!」他在門前站定,喝道。
蘇長宏如此作為,自然有人為他鞍前馬後,只聽得嘭地一聲巨響,雕花木門應聲而破,顯露出房內的情形來。
顧央眉頭未動,姿態優雅地垂眸飲茶,待蘇長宏帶著人魚貫而入,才不緊不慢地挑起眉,「蘇大人,這麼興師動眾地來見哀家,在這龍華寺中見了血,就不怕遭了報應?」
蘇長宏冷哼一聲,「妖后,你好大的口氣。」他橫眉怒目,長年浸淫官場,倒很有幾分威嚴,「你身為太后,卻違背先帝囑託,對陛下不聞不問,是為不慈;插手朝政,攬權自重,是為不忠;掌理鳳印,卻篆養男寵,是為不貞。我身為朝廷忠臣,今日,就是來清君之側!」
「啪」、「啪」、「啪」。
「好一番慷慨陳詞,連哀家,都忍不住撫掌了,」顧央收回手,輕笑一聲,「蘇尚書這一頂頂不慈不忠不貞的帽子給哀家扣上來,哀家若是應了,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呵,」蘇長宏冷笑,「事到如今,你這妖后還要詭辯一番么?」
「詭辯?」顧央似笑非笑地重複道,「詭辯?!」
霎時間,桌上放置的碗碟茶壺乒乓作響,她拍案而起,表面溫和的假象褪去,只餘下凌然怒容,原本悅耳的嗓音也威儀迫人,「蘇長宏,是什麼讓你這個小小的兵部尚書以為,你有這個資格來質問哀家,甚至,」她緩慢道,「帶著你這群蝦兵蟹將到哀家面前來造反?!」
「你……」蘇長宏遲疑了一瞬,但想到此事開弓沒有回頭箭,復又開口。
「蘇長宏你好大的膽子!」身後傳來略顯稚嫩的一聲怒喝,「是誰准許你來冒犯太后,誰准許你私自調動兵力!」
屋內人齊齊望向門前,由人護衛而入的,正是此刻本應被蘇長宏遣人名為保護,實為軟禁的小皇帝司馬沂,而蘇長宏帶來的人則被跟隨而來的人制住。
蘇長宏轉頭見到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此刻什麼都通透明白了,他面色慘白道,「陛、陛下……」
顧央見到司馬沂,眼中有卻幾分興味。按說,雖然有她的人幫司馬沂解決了試圖軟禁他的人,但司馬沂也沒有必要親自到此處,甚至可以期待她馬前失蹄,真的死在這裡,即使她沒有死,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可他現在卻來了這裡,看來她這段時日以來的慈母作態,還真起了幾分作用。
蘇長宏見到這般的事態發展,只能咬牙再做一回掙扎,他跪地向司馬沂行了大禮,沉聲道,「陛下明鑒啊,太后與東廠奸人聯合把持朝政,霍亂朝綱,微臣此為,全是為了我大錦朝的江山社稷啊!」
司馬沂到底年幼,聞言也有幾分猶疑,他悄悄看了一眼已然重新坐下全然一副看戲姿態的顧央,才又開口道,「一派胡言!母后待朕情義深重,朕年紀尚輕,朝堂之事有母后鼎力相助也輕鬆幾分,你如此作為,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蘇長宏見皇帝油鹽不進,只得改口,想要為蘇家留一條生路,「是微臣未查清真相便與秦大人貿然行動,微臣罪該萬死,但微臣一顆誠摯之心,天地可鑒,那東廠奸人,確是以下犯上之輩,請陛下和娘娘明鑒啊!」只望秦家那邊能夠得手,讓蘇家不至於株連九族,如若不能,也要拖秦家下水當個陪葬。
傅聽雪就不像顧央能在司馬沂這裡能博得好感了,聽了蘇長宏一席話,司馬沂有幾分意動,但他並非魯莽之輩,知道自己如今只有幾斤幾兩,便看向顧央,「母后以為如何?」
「蘇尚書的赤誠之心,教哀家很是感動,」她垂眸淡淡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蘇長宏,「不過,這就是你私自調兵養兵,以下犯上,藐視皇族的理由?哀家再給你幾分臉面,你蘇家,豈不是要騎到陛下和哀家身上來了?」
「微臣不敢——」
「哀家卻覺得你敢得很,」顧央冷冷道,「陛下,蘇家包藏禍心,該如何處置?」
司馬沂見此,也不會對蘇家有什麼寬容,他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蘇長宏真是全心全意為他著想,蘇家有私心是真,還不如給顧央一個面子,全了這一份單薄的母子情誼,「蘇家所有人革去官職,參與此事的人全部問斬,餘下的人流放邊疆。」
蘇長宏知道此刻已無力回天,只能道,「罪臣……謝陛下隆恩。」
蘇長宏等人被壓出去了,顧央撫平了些微凌亂的袖袍,漫聲道,「皇兒處置了蘇家,剩下的秦家和傅督主,又預備如何處置呢?」
「傅督主?」司馬沂對顧央的問話顯得十分驚異,顯然在他想來,傅聽雪是不可能成為等待他「處置」的一員的。
「你沒有聽錯,就是傅督主,」顧央覺得他的神色有趣,抬手拍了拍他頭上的冕旒,「秦家的那群烏合之眾自然成不了什麼大器,不過如果哀家稍稍幫了他們一把,結果就不太一樣了。」
司馬沂忍不住問道,「母后此前便已經料到這一切了?」
「這就是哀家教給你的另外一課,」顧央站起身來,「身為一個帝王,這京城甚至這天下,你都要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耳,你的眼——不過現下,皇兒要和哀家去瞧瞧咱們的九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