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安分
時間像是被暫停了下來一樣,在許久凝滯的沉默后,被護在今劍身後的小天狗率先探出了頭。
他揪著今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凝視著浮空的神劍,試探性地問道:「它到底……想做什麼?」
聽到短刀的疑問,今劍神色一動,側目間帶著些許恍然:「原來如此,你聽不到嗎。」
「……聽到什麼?」
「天羽羽斬的聲音。」
小天狗聞言一愣,隨後努力豎起了耳朵屏息凝神,然而,在一無所獲下只好泄氣道:「……不行,我根本就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啊……」
他當然不會去懷疑今劍的話,所以,果然還是他修行不夠的緣故嗎,心痛!
在短刀這幅糾結又苦惱的模樣下,半空中的天羽羽斬忽然改變了姿勢,由原本的橫刀轉為了豎起,劍尖指地。
小天狗:「……它這是什麼意思?」
今劍沉默了一瞬,隨後道:「『弱者和凡品沒資格聆聽我的真言』……他這麼說。」
天羽羽斬應和似的嗡鳴了一聲,隨後再度向上浮了一段,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
小天狗想了想,隨後有些生氣地鼓起了腮子:「什麼嘛,這傢伙好過分,居然說我是弱者!」
天羽羽斬:嗡——
小天狗:「……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它在嘲笑我。」
——不,這並不是錯覺。
今劍聽著耳旁傳來的、只有他一個人能夠聽見的那句「哼,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小鬼」,果斷選擇挪開視線,權當做沒聽見。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同樣聽不到天羽羽斬聲音的建速,凝著眉頭,氣急敗壞道:「天羽羽斬怎麼……」
「你也許是位優秀的戰士,但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劍客。」
今劍倏爾出聲打斷了戰神建速的話,出聲道。
「……什麼意思?」
「你感覺不到嗎,天羽羽斬在向我宣戰。」付喪神頓了頓,補充道:「從一開始,一直。」
具體來說,在他跟天羽羽斬同時間察覺到雙方的存在以後,這把神劍燥亂不安的鳴動就沒有停止過。
要問為什麼的話,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無可超越的神劍,天羽羽斬,在這一天終於遇見了……一直以來等待著的、能夠與之一戰的對手!
今劍:「而你毫無所覺的遲鈍,已經讓他無法忍耐了。」
所以,素來桀驁不馴又隨心所欲的神劍,會就此利落地拋下這個令自己不快的臨時主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戰神建速懵逼了一瞬,隨後,如同遭到了突如其來的重創一般,瞬間就委頓了下來:「居,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心痛到窒息!
「噗哈哈哈哈!」
敵人的任何不快樂,都足以成為惡羅王快樂的源泉:「真是一場出色的餘興節目啊,出雲神明。」
圍觀的小天狗看著戰神建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黑了一截,不由佩服地噓聲嘆道:「這種時候還敢挑釁,惡羅王還真是不怕死的傢伙……等等,戰神建速就這樣直接上了?沒有天羽羽斬的話,他應該贏不了惡羅王吧?」
今劍望著再度開始互掐的戰神與惡鬼,其中一方氣得甚至忘記了找回神劍,一方得意的無視了當前極為不利的處境,於是冷靜地評價道:「旗鼓相當的對手。」
「嗡——!」
這時,原本沉浸在剛才那一擊較量中的天羽羽斬,似乎終於回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於是,清正高華的神劍耀光一閃,鋒銳的劍尖利落地調轉方向,直直指向了遠處的惡鬼。
天羽羽斬的周身都環繞著清正的氣息,如浩瀚的波瀾般,層層暈開,掃蕩而去。
相信這一劍下去,除非惡羅王能夠躲開,不然就絕對不會好受。
閃著寒光的劍刃興奮似的震顫了一下,下一秒,天羽羽斬便如同蓄力已久的箭矢般,化作一道銀線激射了出去。
「……該死的!」
隨著天羽羽斬的接近,已經吃過一次虧的惡羅王瞬間寒毛直豎,炸毛跳腳。
但是,還沒等他想辦法從戰神的牽制中脫身,便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叮」,同時,那神劍飛躍而來的破空聲,也跟著戛然而止了。
——哦,多麼熟悉……天羽羽斬又被逼停了!
幾乎不用回頭去看,正出於僵持狀態的戰神和惡羅王,也可以輕易地猜到——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一定是那個銀髮的付喪神了。
對此,因為沒了神劍相助而處於下風的戰神建速,率先捺不住驚疑地出聲呵道:「你在做什麼,付喪神?!」
他一直以為這位是友軍來著!
然而,現在顯然沒人有時間搭理他了。
「嗑啦嗑啦——」
不同於第一次一觸即分的戰鬥,這一次,天羽羽斬的劍尖直直地抵在大太刀的刃身上,並且不曾落下退去,就這麼開始較上了勁。
隨後,天羽羽斬微微震顫起來,發出了一陣持續的鳴響。
而這陣鳴動,在今劍聽來,便是毫不掩飾的暢快又興奮的大笑,其中包含著堪稱狂熱的戰鬥欲/望。
——沒錯,就是這樣!來一較高下吧!
天羽羽斬這幅專註應對的模樣,儼然已經把戰神之類的完全忘之腦後了。
今劍神色不變地凝視著對方,阻擋著神劍的本體不曾移動分毫,在僵持了數秒后,他的手腕驟然反轉,豎起格擋的大太刀便隨之放平,與天羽羽斬的刀尖橫擦而過。
「刺啦——!」
尖銳的摩擦聲伴隨著細碎的花火炸裂,天羽羽斬在慣性下猛地沖了出去,又於半空中急速停下,接著在瞬息的停頓后,立馬重新回身飛向付喪神。
今劍站在原地沒有動。隨著天羽羽斬的不斷逼近,他微微眯起了眸子,同時抬起了持刀的右手——
「哐當——」
凌空的天羽羽斬被大太刀從上方壓下,揮落到了地上。
隨後,不等天羽羽斬再度飛起,便被突然踩住了劍柄。
天羽羽斬:……!!!
今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的神劍,平靜的嗓音近乎冷淡:「玩鬧的時間結束了,現在,安分點。」
付喪神的態度顯得極為風輕雲淡,似乎屐齒下磕著一把傳說中的神劍,跟不小心踩到了一顆石子沒什麼區別。
而天羽羽斬不知道是還沒回過神來,還是被對方過分理所當然的態度給震驚到了,以致於居然沒在第一時間選擇掙脫。
而比起當事人,旁邊的戰神建速反應倒是最大——
「天,天,天……!!!」
戰神建速素來高傲的神色出現了一秒的空白,難以置信地結巴起來。他看起來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在一陣胸腔的劇烈起伏之後,卻只艱難地憋出了兩個字:「無禮!」
今劍似乎沒有聽見對方的指控,只是側目望了下小天狗,向著遠處示意道:「鞘。」
「……啊,是!」
孩子模樣的短刀不知為何似乎有點興奮,他麻利地跑過去拿起了置放在地的神劍劍鞘,然後,雙眼發亮地遞給了銀髮的付喪神。
今劍接過劍鞘,然後後撤一步,把空置的鞘朝向了地面的天羽羽斬。下一秒,天羽羽斬便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一般,自主歸入了鞘里。
「吧嗒——」
直到刀鐔扣上,天羽羽斬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一樣,開始劇烈掙紮起來,連帶著整個鞘身震動,似乎下一刻就要脫手而出。
今劍不咸不淡垂眸地睨了一眼,隨後指尖一動——天羽羽斬當即被強制性地,進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的轉圈,旋動間甚至出現了殘影。
末了,今劍指尖一頓,倏爾停下了動作。天羽羽斬的劍端被他威懾般地敲在了地上,登時給本就狼藉的地面砸出了更多裂紋。
「我說了,安分點。」
今劍望著被小半截插/入地下的天羽羽斬,平靜卻不容置喙地說道。
隨後,今劍便不再關注手中的神劍,轉而望向了不遠的角落,並對著那裡形成的暗角處道:「還不打算現身嗎,安倍晴明。」
空氣似乎沉默了一瞬,隨後,伴著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身著狩衣的陰陽師,方才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這還真是……不愧是難遇的祭典呢,沒想到大家都在啊。」
安倍晴明一如既往搖著他的蝙蝠扇,像是真的才到不久似的,彎唇笑道:「看情況,都過得還算愉快?」
戰神建速:「你是,安倍晴明?」
「哦呀,沒想到戰神大人居然聽說過我,真是榮幸。」
即便是面對來自出雲的高位神明,這位陰陽師也顯得從容不迫,尊重有餘卻又不會顯得太過親密。
至於戰神建速,他自然是聽說過對方的,或者說,這位陰陽師的名聲早就隨著他數次拯救京都的壯舉,而在神明與妖怪之間傳遍了,簡直不要太有名。
雖然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但總算來了一個知根知底的靠譜人物,這委實讓戰神建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既然你來了,那麼事不宜遲,吾現在正好有三件事需要幫忙——第一,押送惡羅王去往黃泉;第二,回收神劍天羽羽斬;第三,對妨礙此次行動的這名付喪神施以約束。」
前兩項完全是公事公辦,至於最後一項,全是因為這個銀髮付喪神目前表現出的態度實在是太過曖/昧了,更不用說對方還擁有著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這絕對,是遠勝於惡羅王的,危險。毋庸置疑的。
想到這裡,戰神建速又忍不住暴躁到頭痛起來。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更讓他頭痛的,還在後面——
「恩,這三件事嘛……」
只見,某位聲名煊赫的大陰陽師沉吟了片刻,隨後,卻是悠悠地收起扇子道:「第一件,我不想做;第二件,我不會做;第三件,我不能做——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