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柏佳依靠在卧室飄窗前打了十幾個電話,臨近中午的時候,電話終於打通了。
對方接起來,好半晌傳來輕微的動靜,拖著鼻音「喂」了一聲。
另一頭,林棉剛醒,聲音軟得一塌糊塗,聽見是柏佳依就想掛了電話繼續睡,連忙被叫住了:「誒棉寶!別掛,我有急事要問你。」
林棉緩緩翻坐起身,半眯著眼,坐在床邊用腳尖找拖鞋,揉眼問:「怎麼了?」
柏佳依期待:「昨天晚上你在闕清言家裡,留宿了嗎?」
留宿……
林棉回憶,她不僅沒有留宿,畫的曖昧少女漫還被他看到了。
他肯定以為她學術不正,整天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這樣還妄想追他。
昨晚發生的事情太多,現在回過味,鋪天蓋地的羞恥感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拖鞋找到一半,林棉不找了,回頭就把自己重新悶回了被子。
「孤男寡女,都停電共處一室了,居然還沒發生點什麼?」正在被禁足的柏大小姐好不容易能找到八卦的樂趣,聞言大為遺憾,想了想勸道,「棉寶,不然還是算了吧。」
柏佳依心說,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一個段位的,現在幸好是棉寶一廂情願,闕清言對她還沒什麼意思。要是等哪天他突發奇想地想逗逗她,她肯定一點都招架不住,一腳就淪陷下去了,最後怎麼被吃干抹凈的都不知道。
「不要闕清言了。就算找不到硬體條件像他這麼好的,要在圈子裡找一個優質男人,還怕找不到嗎?」柏佳依勸得很含蓄,「等到哪天你又喜歡上了別人,就會發現這些都是過去式,就像以前中學那會兒你為一個人寫了幾十封情書,現在還不是已經忘得一干二——」
「是他。」
柏佳依一愣:「誰?」
「我寫了幾十封情書的那個人,」頓了頓,林棉才小聲回,「……就是闕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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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林宅。
桌上的牌已經換了三輪,正巧阿姨推著銀色小型餐點車進來,躬身將換上一壺新的花茶。阮麗淑看了一眼手上的牌面,見阿姨進來,問了句:「蘭姐,棉棉還睡著嗎?」
「還在睡呢。」阿姨撤掉吃完的點心碟,補了句,「先生剛才打電話來,說晚上有應酬要晚回來,就不在家裡吃飯了。」
阮麗淑應了聲:「知道了,喊張姨多燉一個湯,等他回來正好醒酒。」說完頓了頓,「蘭姐,你去叫棉棉起來吧,睡一個下午了,順便把蛋糕帶一點上去。」
牌桌上圍著四個女人,舉手投足間都是貴氣,雖然看起來都上了年紀,但勝在保養得當,連摸牌的手都是白皙細膩的。旁邊的太太聞言,調侃道:「麗淑不知道有多疼女兒。」
「要是我家那個也像棉棉這麼乖,我也放手心裡捧著。」另一個太太接過話,突然想起來什麼,問一直沒開口的人,小心賠笑,「闕太,都放聖誕假了,清言是不是要回來了?」
平時沒事的時候,闊太太們的社交大多是聚在一起逛逛街,喝喝下午茶,再推幾把牌。閑談的時候聊起闕家兒子,語氣多多少少都是艷羨的。
闕家家風自由,充分尊重兒子的個人規劃,從法不從商。闕家兒子二十歲就已經從海外一流學府碩士畢業,聽說還要繼續修博,在學術界的成就斐然,跟自己家那個不成器的比,不知道要好多少。
談論起自己的兒子,闕太欣慰一笑:「清言中午就下飛機了,等下會過來接我。」
另一邊,阿姨來到二樓的卧室,把還在睡著的小姑娘叫了起來。
林棉前幾天被林母帶著,剛從布魯塞爾玩過一圈回來,已經倒了兩天的時差。
端上來的蛋糕精緻的一小塊,小巧地裝在瓷盤裡。阿姨拿了三塊上來,林棉塞了一塊就飽了,把剩下的都推給了阿姨。
小姑娘一口一聲「蘭姨」叫得又甜又軟,招人喜歡得要命。阿姨收了盤子要下樓,關門前笑著囑咐:「太太還在茶廳里跟人打牌喝茶,剛才外面下過場雪,等等小姐你下樓的時候要多穿兩件。」
沒想到小姑娘前腳甜甜地應了聲「好」,後腳就踩著拖鞋出了露台,只穿了睡衣,連多一件衣服都沒帶披的。
時間還是午後,剛下過一場雪,薄薄地積在露台的白漆欄杆上,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
林棉趴上欄杆往下看。
她本來想在露台看雪,視線卻捕捉到了一個人。
林宅是複式別墅,林棉卧室所在的樓與茶廳所在的樓之間用花園分隔了開來。從她的角度看下去,二樓露台後面是白雪茫茫的花園,枯枝禿杈,下面站著一位男人。
套了件黑色大衣,雙腿筆直修長,黑色馬丁靴踩進雪裡,色調異常醒目。
天光昏沉,小姑娘踮起腳,努力把腦袋從欄杆后探出來打招呼:
「你——好——」
男人聞言仰起臉,注意到二樓露台上正趴著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唇紅齒白,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林棉見他目光投過來,停頓兩秒回應:「你好。」
他的聲音低緩好聽。林棉扶著欄杆的手無意識攥了攥,問:「你為什麼站在這裡啊?你在等人嗎?」
「你在等誰呀?剛剛下過雪了,外面很冷的,你要不要進來?」
小姑娘問題很多,一連串地問了出來,末了才小聲誇:「你長得真好看。」
「……」闕清言一怔,失笑收回目光,沒有回她。
林棉愣愣地看了幾秒,手指已經被凍麻了,還是沒動作。
層雲疊壓,天開始下起了細雪,順著露台飄進來,落在林棉的眼睫和鼻尖。她瑟縮了下,呵著白氣問:「你還要待在這兒嗎?」
闕清言一手抄著口袋,又抬眼看向這位扒拉著露台的小姑娘。
隔得不遠,林棉甚至看見他微挑起眉,低低笑了聲,反問:「怎麼不進去?」
看你呀。
林棉單方面宣布自己已經在心裡回答了這個問題,嘴上沒敢回。她想了想,執拗道:「我去給你拿把傘好不好?從這裡扔給你,很快的。」
生怕他拒絕,說完她也沒含糊,揣著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轉身跑回卧室,翻箱倒櫃好半天才翻出把長柄傘,走出露台前腳步停了停。
十六歲的少女心怦然而動,林棉抱著傘看了又看,偷偷親了下傘柄。
而等她臉紅心跳腦熱地重新回到露台時,人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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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佳依那邊沉寂了足足兩分鐘,震驚地問:「那幾十封情書,闕清言當初看了嗎?」
林棉心想,她當初還沒把寫好的一沓情書遞給他,就被拒絕了。
這麼多年過去,現在闕清言早就不記得她是誰了。
回憶了遍重新見面開始自己做的樁樁件件,林棉邊咬吐司邊心虛,心說幸好,幸好他不記得了……
真要數數她迄今為止幹了多少狗膽包天的事的話,會發現還真的不止一兩件。假裝許彤,上課睡覺,壯膽追他,騙說畫社團報,居然還聯合他的學生一起騙他……要是到時候闕清言知道了,數罪併罰下來,後果……
不、不敢想。
一個謊言十個圓。木眠老師心裡在追逐愛情和珍惜生命中掙扎一秒,憂鬱地把吐司嚼吧嚼吧吞了。
昨晚寫的空白文檔還在電腦桌面上,林棉撕了袋牛奶,盯著《論俘獲闕教授芳心的戰略成功率》的題目盯了會兒,開始戳開微信給徐逐發信息。
追人也要講究基本法,實踐出真知,要一點一點來。
這是林棉昨晚參悟出的真理。
木眠老師追人課堂第一課:見縫插針。
徐逐馬上就回了消息:【我老闆今天下午要給研究生上課,經濟法的大課,大概四五點結束吧,你找他有事啊?】
林棉道了謝,回得很真誠:【我想去看看。】
徐逐以為他這個老同學是為自己導師高精尖的氣質風華所傾倒,是去看上課的。壓根就沒往非分之想這個層面想。
事實是,林棉確實是為闕清言的氣質風華所傾倒。
……是去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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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林棉出門的時候下著小雨,她順手捎了把傘。
公寓就在K大附近,林棉是算著闕清言臨近上課的時候過去的。她本來想挑個小角落偷偷看他上完一節課,誰知道K大的地形實在複雜,除了她平時慣走的那幾條路線,其他的……
林棉在雨中不知道第幾次繞回了原位,打開手機,再次確認了遍徐逐發過來的教學樓地址。
算算時間,他都該下課了……
「學妹!」
誰是學妹?
一道清朗的聲音自後傳過來,林棉茫然回頭,撐著傘看向不遠處的男生。
男生正在教學樓下躲雨,她走近了才回想起來。
是那個幫她在國際經濟法課上佔過座的小男生。
「我剛剛看背影就覺得特別像你,一直沒確認,就沒好意思叫你。」男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問她,「你怎麼在這裡?也是來上課的?」
林棉應了一聲。她有求於人,憋了又憋:「學——」
「學……長。」
男生:「……」為什麼有種叫得非常不情願的錯覺?
看了一眼林棉手上的地址,男生恍然:「學妹你找不到路嗎?怪不得我剛剛看你在這轉了好幾回了。」他指了指百米開外的一幢樓,「就是那棟,那棟是研究生的老樓,樓牌擦漆了,不太能看得出來。」
也是湊巧,林棉目光跟著看過去,隔著近百米的雨幕,樓里三三兩兩出來幾個學生,接著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闕清言撐著傘走出來,在三兩的人中顯眼異常。
林棉壓住不自覺翹起來的唇角,轉過頭看男生,突然鄭重道:「學長。」
「你在這裡躲雨,是不是沒有傘?」她收了傘給他,關切之心拳拳,「我的傘借給你吧。」
「……」轉折來得太突然,男生有點懵比:「什麼?」
林棉把手上的傘遞了過來。隔著兩級台階,男生看著眼前五官精緻的學妹,接過傘,紅著臉訥訥:「學妹,上次你睡著了沒問,就是,可以加一下微——」信嗎。
林棉看著闕清言越走越遠,忙大方道:「不用還了。」
「不是……」
「謝謝你。」
謝什麼?誰謝誰??「哎不是,等——」
男生借了把傘,還平白收一句謝謝,眼看著林棉轉身進了雨里,攔也攔不住。
另一邊,一學生正邊走邊向闕清言彙報課題進度,眼角瞥見雨里有個沒撐傘的人,疑惑地「咦」了聲。
闕清言也注意到了淋著雨的林棉,目光微頓,眸色深下來:「課題進程今晚發到我郵箱里,附上之前要求的文獻綜述。」
這句話是對學生講的,看的卻是雨里的林棉。
學生忙應下,恭敬地打了聲招呼,先一步離開了。
目所能及的範圍里沒有其他人,林棉看闕清言撐著傘徑直走過來,距離她一步距離時站定了,把傘撐在兩人頭頂。
雨下得不大,跑一段路不至於淋得濕透。
剛才他有學生在,林棉沒好打招呼,現在只剩下了兩個人,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多少淋了點雨,林棉估摸著自己肯定狼狽慘了,沒好意思看他,小聲道:「……闕教授。」
闕清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問:「出門沒有帶傘?」
林棉含混:「嗯……」
「她想跟他撐一把傘所以就算冒雨也要跑過來」這種話,是打死也不能說的……
她想了想,抬頭問:「闕教授,您等一下還是回公寓嗎?」
他盯著她沒說話,應該是默認了。
「那我可不可以……」林棉臉也不要了,眼眸亮得驚人,像是汪著一泓水,「可不可以借您的傘一起回去?」為表誠心,她緊接著補了一句保證,殷切道,「我可以幫您撐傘的。」
林棉接過闕清言的傘,長柄的黑傘,撐在手裡有一點沉。
他要比她高出很多,林棉要顧及他的身高,撐著傘的時候就不得已地大幅度抬高手臂,才能夠到他自己撐傘時的位置。
闕清言停在原地沒有走,林棉抬眼看男人,見他正好也在看她。
他眉目深邃,眼窩很深,平時不笑的時候帶著矜斂的沉穩,現在卻神色微動,眼底似笑非笑的。
林棉看著心裡一顫,有種小心思瞬間被摸透的感覺。
林棉淋了雨,烏黑的額發貼附在臉龐,有種可憐兮兮的乖巧感。闕清言垂眸盯著她半晌,抬手握住了傘柄的上端。
林棉本來正努力撐高著傘,突然感覺雨傘連帶著撐傘的手一起被他拉了下去。
男人微俯下|身,將視線與她齊平。
頭頂陰影漸深,雨傘慢慢罩下來,像道遮掩的屏障,隔絕嘈雜雨聲,將兩人攏在一起。
「許彤。」雨逐漸下得大起來,闕清言與她面對面,不過一拳之隔。他問她,「你是覺得我不會對你做什麼,所以才敢這麼得寸進尺?」
「在公然場合搭訕自己的教授,哪一條法條上是這麼教的?」頓了頓,「說說看?」
他的聲音並不嚴厲,低下來反倒有種勾人的溫柔。
猝不及防離這麼近……簡直殺傷力巨大。林棉完全愣怔住了。
她無法剋制地紅了耳朵,抓重點問:「那,那不是公然場合可以嗎……」
「……」闕清言眯了眯眼,林棉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神色不虞,好像真的生氣了。
林棉心裡微沉,連忙改口補救:「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您別……」她懊悔得紅了眼,小聲商量,「您別生氣,好不好?」
闕清言看著面前紅著眼眸的林棉,臉色放緩了,撐過她手裡的傘。
他很少拿高姿態的身份威壓來施加學生,這是破天荒頭一回。她畢竟沒有壞心思,他的話也就點到為止,語氣再重反而適得其反。
「哎喲,我還在你辦公室等半天。」一道聲音遠遠地傳來,「每次下了庭跑得比誰都快,請你吃頓飯跟要命一樣,有這麼忙?」
林棉聞言偏過頭去,迅速地擦了下眼睛,才看向來人。
走過來的男人西裝筆挺,西裝上衣口袋處別著枚藍白的律師徽章,是之前林棉在公寓電梯里碰到的那個香檳色領帶。
闕清言神色淡然,問:「今晚的聚餐我不是早就推掉了?」
「闕少你給點面子行不行?」香檳領帶崩潰,「也沒別人,就律所的幾個人,你再不去我就要賭得只剩褲頭了。」
這話不葷不素,闕清言掃他一眼,香檳領帶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林棉。
香檳領帶找到了突破口,熱情道:「這是你的學生啊?來來一起啊。」
「……」剛被訓過,林棉很知趣,道:「我不來了。」
對方忙勸:「我不勸動你,你的老師就更不會來了,小姑娘你就當幫我一個忙了。」
香檳領帶每天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無限拔高問題的能力早就運用得爐火純青,一頂帽子直接就給林棉戴上了。
林棉心說,她就算去了闕清言也不會去啊……
她沒有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第一反應就是回頭找闕清言,巴巴地看他,杏眸里寫滿了求助。
香檳領帶逗小姑娘逗得好玩兒,被闕清言一個眼神瞥了過來,噤了聲。
林棉等在那裡,聽見闕清言頓了頓,問:「想去嗎?」
「……」她愣愣:「啊?」
他在問她的意見,也是給她台階下。林棉本來想搖頭,看著他的臉就成了:「您去嗎?」
闕清言側過臉看向她。
林棉也沒意識,一句話就這麼順著出來了:「您去我就去。」
話音一落。
林棉:「………………」
前幾分鐘還在保證著承認錯誤,沒過多久就又再犯了。林棉反應過來,簡直想搖著自己肩膀哭,你現在在他眼裡就是前科累累的慣犯啊啊到底能不能靠譜一點啊啊啊——
她對天發誓,這句真的是無心的。
「……」林棉欲哭無淚,「要是我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信嗎?」
真是……
香檳領帶見闕清言撐著傘,空出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氣笑了。
香檳領帶低著頭髮簡訊,十指飛快:【晚上七點,京兆尹聚餐,速來。】
群發。
【幹什麼?是不是又沒請到人?輸了請吃飯啊?】
【我約了我當事人吃飯,幹嘛?】
……
香檳領帶打字:【圍觀一小姑娘勇攀法界高嶺,用生命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