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夏珍告別了皇后,踏出了長清宮門,清冷的夜風吹散了她臉上的紅暈。過了新年,她便三十四歲了。像她這個年紀的宮女,要不然早就出宮嫁人了,要不然已經熬成了老嬤嬤。
夏珍漫不經心地回顧著自己的一生。她生逢亂世,夏家祖上曾當過御廚,她父親開酒樓,夏珍從小學得一手好廚藝。她十四歲時,當時還不是皇后的陳王妃有孕害喜吃不下飯菜,夏珍為了尋求庇護去給陳王妃當廚娘。
這一去就是二十年。陳王登基為皇帝,陳王妃也成了母儀天下的文德皇后。夏珍也從廚娘升級為御廚。皇后待夏珍猶如親妹,知道她喜歡鑽研廚藝,就請來了天下名廚教授她廚藝。夏珍也投桃報李,陪伴皇後走過這風雲詭譎的二十年。這些年,夏珍手上並不幹凈,沾染了許多鮮血,幫陳皇后處理了不少檯面下的事。
現在她終於累了,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還有個傻子,不嫌她年紀大,一門心思地想娶她過門。
夏珍臉上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連帶著她的五官都生動明艷起來。她保養的極好,臉上絲毫不見衰老之色,只是平常幫皇后辦事要立威,多是皺著眉頭不露表情。大家都說夏珍威嚴,卻也忽略了她容貌生地極好。
引路宮女手上提著燈籠慢慢地偏離了正路,夏珍隱隱覺得不對勁,她出聲道,「立春,我有個荷包落在皇后處,我回去尋尋。」夏珍果然見那引路宮女動作一僵,持著燈籠的右手微微發顫。
夏珍心中一緊,立馬掉頭往回走。
卻只見寒光一閃,冰冷的刀刃直接割破了夏珍的喉管,溫熱的血液濺到她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痛苦,夏珍眼前一黑,瞬間就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
………
「你生個喪門星!過年就見血,你是想讓我老夏家一年都不得安寧!」夏珍恍惚間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在罵人,聽到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哭泣。
「去什麼醫院?!就額頭上磕出點血,你家大丫有那麼金貴嗎?她一個做姐姐的,還跟妹妹搶東西,摔到頭,是她該!」
「珍珍一直在流血……」夏珍只感覺到一雙手捂著她的額頭,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流出,淌到她的眼皮上。夏珍整個人都暈暈沉沉的,不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
……
沈雲霞在病房外來回踱步,偷偷地抹著眼淚。老遠看到自家大哥朝這邊來,手上提著個保溫桶,一顆這才稍微安定下來。
沈雲陽皺著眉頭問道,「珍珍還沒吃東西嗎?」
一提起這件事,沈雲霞的眼淚又掉下來了,「是啊,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了。自從她醒來,不吃不喝乾瞪著眼,就跟失了魂一樣。」
大年初一那天,夏珍磕了頭昏迷不醒。沈雲霞婆家人嫌晦氣竟然不送夏珍去醫院,沈雲霞沒辦法只能打電話給娘家大哥沈雲陽。夏珍被送到醫院急診室的時候,就真的只剩最後一口氣了,連醫生都說再晚兩分鐘就真的救不回來了,聽得沈雲霞差點暈了過去。
沈雲陽嘆了一口氣,習慣性地想掏出煙來抽,一想到這是醫院就掐滅了這個想法。沈雲陽勸道,「珍珍是忍不下這口氣,你婆婆他們是太過分了,哪有偏心成這樣的。」
沈雲陽拍了拍沈雲霞的肩膀,溫聲勸道,「我們跟珍珍好好說說,這飯怎麼能不吃呢?這是她舅媽起早殺的黑魚,煮的魚片粥,對傷口癒合有好處的。」
兄妹兩人進了病房,見夏珍半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烏黑的頭髮別在耳後,露出秀氣的側臉。瞪大了一雙黑烏烏的眼睛看著天花板,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額頭上包著紗布,額上的傷口很深,紗布上沁出了不少血。
沈雲霞跟沈雲陽看著夏珍這幅慘樣,眼睛都忍不住紅了。
「珍珍,你看看媽媽啊!」沈雲霞抱著夏珍壓著聲音哭,眼淚滴在了她的臉上,「你要是出了什麼事,讓媽媽怎麼活?」
夏珍這才有了反應,臉上濕漉漉的,她瞪大眼睛看著沈雲霞那疲憊的面容,漸漸地和記憶中的重合起來。
她不是沈雲霞的女兒夏珍,她是大楚文德皇后的心腹,是大楚的第一御廚。可是大楚的夏珍已經死了,死於一場無聲無息的謀殺。
沈雲霞的女兒夏珍也死了,只因為一個新手機,她被堂妹夏珠推倒,額頭撞在了桌角失血過多而死。她死的時候剛剛敲響新年的鐘聲,她才剛剛二十歲。
夏珍成了這個二十歲的女孩,繼承了她所有的記憶。這裡不是大楚,也不是夏珍在話本中看到的任何一個國家。這裡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這是現代,她所處的國家叫作華夏。夏珍慢慢地消化著這個女孩記憶中的知識和背景。
這個女孩子的母親叫沈雲霞,父親叫夏海,夫妻兩人共同經營著一家小餐館,手頭經濟還算寬裕。女孩還有個弟弟叫夏瑾,比她小五歲,沈雲霞對姐弟二人一視同仁,夏海則更加偏愛弟弟。
女孩性格膽小懦弱。身材微胖,留著長長的齊劉海遮住眼睛,給人一種陰鬱感。在學校里的時候就不愛說話,又因為身上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廚房油垢味道,一直被同學排擠,就更不愛說話更膽小了。
女孩不太聰明,因為在家裡幫忙耽誤了功課,高考失利后一直跟著夏海在廚房裡做事。
雖然都叫夏珍,雖然長相有相似之處,但是兩人的性格思想,兩人的人生軌跡,完全不同。
既然重來一回,那就好好活著吧,這終究是上天賜給她的一次機遇。夏珍在心中對自己這麼說。
夏珍抬起手摸了摸沈雲霞已經哭白了的臉,輕輕地扯起一抹看不見的笑容,「媽。」朝沈雲陽叫了一聲,「大舅。」
叫完人夏珍也不願意多說什麼。多說多錯,她初來駕到,還不想被人當成怪物抓去活體切片。
沈雲霞見夏珍終於有了反應,差點喜極而泣。
夏珍在心裡嘆氣,就算是在她那個朝代,對女子的約束比起現在不知強了多少,她都沒有見過比沈雲霞還能流眼淚的。不過沈雲霞畢竟是為她哭的,她也不能無動於衷。
夏珍眼巴巴地看著沈雲霞,小聲道,「媽,我餓了。」
沈雲霞這才笑了,從沈雲陽那邊接過了保溫桶,小心翼翼地給夏珍盛了一碗粥。
雪白軟糯的白粥還冒著熱氣,上面飄著嫩綠的蔥花,隱約可見雪白的魚片,香氣撲面而來。
沈雲霞瞥了一眼這鮮香的魚片粥,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強忍著食慾用勺子舀起魚片粥給夏珍餵了一口。
沈雲霞笑眯眯地說道,「你大舅媽的手藝可是一等一的好,這是她一大早起來為你做的魚片粥,聞著可香了。」
夏珍習慣性的微皺眉頭,在大楚的時候夏珍已經帶了徒弟,每次考核的時候只要她的徒弟一看到夏珍這個表情就知道要遭殃被罵。等到那口魚片粥到了嘴邊,夏珍下意識地張嘴,輕輕地咀嚼了下。
她嘴裡沒有什麼味道,白米的清香軟糯席捲了口腔。黑魚處理的算不上好,因此帶了一些腥氣。撒入的薑絲微微壓制住了這一抹腥氣。好久沒有進食的夏珍嘗到了五穀的味道,終於感受到一絲溫暖的人氣。
「這魚片粥……」還算可口,這句話在夏珍舌尖繞了一圈,變成了,「這魚片粥,很好吃。」
一句話讓沈雲陽笑眯了眼,樂呵呵道,「好吃就多吃點,我跟你舅媽說,她一定樂死。」
沈雲霞聽夏珍說好吃,立馬又給夏珍餵了一口。到夏珍嘴邊,夏珍卻握著沈雲霞的手腕將勺子送到了她的嘴邊。夏珍笑笑,「媽,你也吃。」
沈雲霞聽話地吞下了這口粥,看著夏珍笑,她的臉上也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來。
看到沈雲霞跟夏珍母女二人其樂融融的樣子,沈雲陽的心情似乎也被二人感染,心中的陰霾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