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4)
「當然,這話也許損了些。實際上就是這麼回事,是人家先看上你的。」他把我拉了一把,「這說明你小子招人啊!」我只好轉過來,看見他笑,我也苦澀地笑了。他說:「還沒說完呢。你們後來不是又好上了嗎?一方面,是那個傢伙在那邊一時半會離不了婚,一方面呢,歐陽瀾是真的喜歡你,所以就和你暗底里來往著。可是,你離畢業還遠著呢。」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心境。勞改犯的這見句話將我剛才的憤怒剎那間驅散,我對她突然間充滿了懊悔與憐憫。她是真的太難了。她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從來都沒有逼過我,從來都沒有向我流露過她的不幸與苦悶。我們連平時戀人間的吵架都沒有。是她一直在寵著我,慣著我。在我陷入苦惱的時候,勞改犯還在講:「在那個『五一』長假期間,那個老闆終於離了婚,要和她結婚了。她矛盾極了,不知怎麼辦好。人都是現實的。他們很現實,而你和她之間太虛幻。她把你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你一點兒都不了解她。他媽的,你說不是她泡你難道是你在泡她?」我沒有說話,在聽著他被煙薰啞了的聲音:「你知道那一年是什麼年嗎?專打黑社會的一年。就在你們鬧了彆扭后不久,張潮出事了。他倒買白粉的事被人抖了出來。當時張潮不在本地,歐陽瀾在。歐陽瀾見事情無法遮掩,就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說這一切都與她哥無關。她給人安頓好以後,就自首去了。我想,她肯定是也不想和那個老闆結婚了。她是覺得對不起你,就有了死的念頭。」「她現在在哪裡?」我急切地問他。「你別急,我給你慢慢說。她哥在外地接到電話后,馬上就回來了。張潮暗底里去找歐陽瀾,想把歐陽瀾換出來,自己去自首,可是歐陽瀾很堅決,她對張潮說,你有妻子,有兩個孩子,上面還有父母,中間還有一個弟弟,你是家裡的大梁,你倒了,這個家就徹底地完了。她說,我對你有一個要求,希望你以後再也別幹這種事了,好好地幹些正當的事業。她是說什麼也不肯出來。張潮說什麼都不行,他說,你小時候我們就把你抱到了別人家,我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現在你又為我背黑鍋,我說什麼都不能這樣,我去自首。歐陽瀾說,你如果去自首,我就自殺。張潮沒辦法,只好含淚告別了妹妹。說起來這小子也是他媽的人物。你可別小瞧那些人,他們義氣著呢。本來歐陽瀾是要被槍決的,張潮花了很大的代價,買通了法院和檢察院的人,給她判了個無期徒刑。有這樣判的嗎?有錢就可以,這就是社會,沒辦法。又過了一年,她哥就把她弄了個有期徒刑20年。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聽說她哥想把她再弄成個幾年。你想想,那麼漂亮的一個姑娘,20年以後會變成個什麼樣子?她自己覺得跟死了一樣,甚至比死了更難受。可是,就在一年前,張潮最終還是出事了。他乾的壞事太多了。」他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那歐陽就沒人管了?」我問。「現在還怎麼管啊?」他說,「張潮進去后想把歐陽弄出來,所以他將所有的罪過都攬在自己的身上,把整個事情的真相都說了出來。」「那歐陽就可以獲釋了?」我說。「說是這樣說,但現在還沒出來。聽說是還在調查,而且有些事情好像與歐陽瀾還有一些聯繫,因為自從歐陽瀾到百樂門后,張潮基本上就不在,但手底下那些人都是歐陽瀾管的,那些人可無法無天,歐陽瀾能沒有責任?而且歐陽瀾已經招供過去的事都是她做的,翻案可沒那麼容易。唉,說到底,現在是沒有人幫他們。如果有人能幫他們,找一個好一些的律師,歐陽瀾馬上就可以無罪釋放。」他說。「那個原來的老闆難道也不幫她?」我問。「那個狗日的?他在歐陽瀾入獄后就又和老婆復婚了,現在他肯定打死都不願意再淌這道渾水了。張潮反正再不可能逼他了。」他說。「那我給她請律師。」我說。「我也覺得你應該幫她一把。」勞改犯說。「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問他。「怎麼告訴你?我也是才出來。我又不知道你的電話,來南大找過你一趟,他媽的,我看了看還不敢進。高等學府咱沒進過,還有些怕。我在校園外轉的時候,就發現在這裡做點小本生意肯定不錯。這是我第二次來。我就想,反正急也急不了這一時,等我過兩天再去找你,誰知道今天就碰上了。」他說。「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情況的?」我有些疑惑地問。「我和她關在同一所監獄里,你說我能不認識她?可是我們沒有見面的機會。男女犯人是不能接觸的。」他說。「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情況的?」「是他哥告訴我的。他哥已經被判死刑,本來應該在最近這幾天的『全球反毒日』要槍決的,但因為他的案子還牽扯到歐陽瀾就暫時放下了。在我出獄的前三天,他找到了我,給我說了一切,是他讓我找一下你,請你幫一下歐陽瀾的。」他嘆口氣說。我嘆了口氣。我想馬上去見歐陽瀾。勞改犯說,行。我們馬上就打的去了。路上,勞改犯對我說:「聽說你爸和你外公跟學校的人很熟,如果我真要在南大開個飯館,還需要你爸到時候給說和說和。」「沒問題,不過,開飯館這種事辦手續不就行了,還要找人嗎?」我說。「在學校裡面開可就不一樣了,是免稅的。」他狡黠地笑道。我明白了。他是有求於我,才肯這樣。他並沒有把張潮的話當回事。他還告訴我一件事,歐陽可能患有嚴重的肝病。我一聽,更加想馬上見到她。在勞改犯的帶領下,我們坐在了探監室里。不一會兒,進來一位頭髮有些蓬亂的婦女。她一看見我就睜大了眼睛,獃獃地站在那裡。勞改犯說,就是歐陽瀾。天哪!這哪裡是我的歐陽啊?她的臉色黃黑黃黑的,整個人又瘦又干。一雙眼睛因為瘦而格外大,但卻沒有了昔日的光彩。我的嘴唇動了一下,然後她就要轉回去。我突然間大喊一聲:「歐陽,是我!」我的淚水就出來了。她站住了,半天才迴轉身來。勞改犯說:「子傑是專門看你的,他要給你請律師。」歐陽一聽,馬上就低下了頭,然後她猛地抬起頭來說:「你都知道了?」「是啊,我剛剛才知道一切。我以為你早就跟那位……」我懊悔地說不下去了。「你何必來看我呢?」她突然哭了。「你別哭了,我回去馬上就給你請最好的律師。」我說。「你快畢業了吧!」她卻答非所問。「是的,我馬上就畢業了。今天中午已經吃過散夥飯了。你不是說過,要等我畢業的嗎?現在好了,我一畢業就可以見到你了。我們可以馬上結婚。」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只想給她一些希望。她看著我在笑,兩行眼淚卻在不停地流。我想伸手給她擦去眼淚,可是前面的鐵欄杆和玻璃把我擋了回來。「你這又何必呢?」她又哭了,「我即使出去也活不久了,我得了肝癌,已經沒救了。」「你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央求她說,「等你出去了,我給你治。」「沒用的,我也是剛從醫院出來不久。」她說。「一定可以的,我給你請最好的醫生。」我說。她的眼睛又模糊了,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地說:「謝謝你!你能記得我,還這樣對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不,歐陽,你聽我說。我一定能將你救出去,還可以把你的病看好。」我恨不能進去。她笑了笑,然後對我說:「先不說這些了,你先告訴我你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我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你,我非常難過。」我說。「你沒有再找女朋友嗎?」她說。「找過,找過兩個,都不行,我始終想起的是你。後來還有一個為我死了。」我說。「為什麼?」她吃驚地問。「是我上網認識的一個在外地的女生,說是喜歡我,來找我,我當時正好住進了醫院,沒時間陪她,結果在一個晚上被一群流氓姦汙后害死了。」我本來是不想告訴她這些的,可是我不想騙她。「你太有魅力了!」她笑著看我,見我苦笑著,便說,「不過,這也是壞事。人還是平常一些的好。」「是啊,等你出去了,我們就找一個地方過著平常的日子。」我說。「你回去吧,探視時間就要結束了。」她卻說,頭低得低低的。我看見她的頭髮都有些稀疏,白白的頭皮能看見好多。「我明天再來看你。你想吃什麼東西?需要些什麼葯?」我幾乎是哀求地說。「真的不需要。葯已經夠多的了。」她仍然低著頭,並搖著頭說。然後,她被獄警帶走了。她走出門時,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我,滿眼都是淚水。那一眼,我是永遠都無法忘記的。我流著淚出來了。我回到了家裡。父母親見我回來都非常高興。我媽說,電視台台長想讓你去給他當台長助理,問你去不去。我一想起朗莎和南子,就不想去那裡。我爸有些生氣,他說,我們現在已經給你找了不下十個單位了吧,這些單位都是一般的學生想進都進不去的,可你呢,考慮都不考慮就放棄,你自己去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