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1)
進入2月,我的病漸漸好了,燒退了,腿上漸漸感覺有了力氣。我們的生活基本恢復了正常,裴紫、張曉閩甚至還陪我到健身中心去了,羅筱看我又出現在健身中心自然很高興,請我們聚了一次,結果她們三個倒成了好朋友,於是情況倒轉了過來,變成我陪著裴紫、張曉閩去做健身,常常是我在邊上看報紙,她們兩個又是跳操,又打球,忙得不亦樂乎,然後帶著我去吃飯。不過,裴紫還是建議我去醫院做一次檢查,她說檢查了也就放心了,還是去醫院的好。我說,好了也就好了,用不著大驚小怪。我說,除了偶爾累了會嘔吐,其他方面我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我覺得沒什麼問題。我不願意去醫院,我知道醫院對我不會有更大的幫助。中間我們還接待了二哥和袁麗的來訪,是袁麗自己開車來的,他們在上海呆了三天,他們以前都來過上海,對逛街、參觀景點不感興趣,於是我們就在家聽音樂、聊天,還請一些朋友到家裡開了一個派對。2月的上海,天氣非常冷,但是,大家的情緒倒是好起來了,張曉閩負責買菜、洗衣服、打掃衛生,裴紫負責做飯、洗碗,有時候裴紫外面有應酬,張曉閩就和我上街吃飯,一直吃到裴紫應酬完了,開車來接我們。這段時間,裴紫的生意不錯,一直忙,張曉閩便到裴紫公司幫忙,只要沒課,張曉閩就到裴紫那裡上班,她們兩個雙進雙出,交通上省去了很多麻煩。當然也有累的時候,跟兩個女人生活在一起,你得做好受剝削的準備,她們一致認為家裡數我最輕鬆,成天在家不是冥想就是發獃,對人類社會沒有價值,為了把我改造得對人類有用,她們決定代表人類享受我的服務。先是張曉閩把每天洗衣服的光榮任務轉交給我,接著是裴紫熱心地教我燒菜,每當我獨立完成了燒菜任務,她就獎賞我一張碟片什麼的。漸漸地我發現,家裡幾乎一切活計都歸我了。不過,總的說來,隨著裴紫開給張曉閩的工資和生活費的提高,張曉閩買回來的食品結構已經有了很大改變,從早期的植物莖葉、動物肢體,邊成了果汁、菜汁以及冰凍海鮮,這就大大地減輕了我的勞動壓力,況且每次吃飯總有兩個女人對你讚美不止,這真是天下頭等美事!再累你也不覺得了。再說周末活動吧。那一般是由三個人投票決定,但是,常常會出現二比一決定去逛街的情況,而且既然你參加了投票,就不允許退出,必須服從民主決定。當你們在街上逛到深夜12點,累得氣喘吁吁,卻什麼也不買,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要露出哪怕是輕微的不滿,因為如果你不滿,情況就會有你好看,本來就要結束的逛街馬上就會變成一場持續到天明的競走加遛車馬拉松,而且此後發生的費用完全由你承擔,一般這個時候會發生很多費用,比如路過哈根達斯冰激淋店,張曉閩會說,我們應該進去享受一下來自異國的冰雪美味,再比如路過歐瑪麗的時候,我們就應該擁有一瓶杯舉世無雙的愛爾蘭黑啤,路過海王大酒店的時候,她們共同認為這裡的澳洲大鮑魚是最好的美味。這個時候,你惟一的出路是祈禱上帝讓天快點兒亮,但是,怎麼說呢?你的祈禱在被上帝聽到之前你還是得打起精神。當然你也應該採取另一種態度,比如在歐瑪麗,既然你已經付了錢,你就應該悠閑地坐下來,喝一口你的冰黑啤,聽幾首愛爾蘭民歌,另外,如果你心平氣和,欣賞一下裴紫和張曉閩兩個人的對舞,再看看那些外國佬火一般盯著她們的目光,那也是很好的享受。還有更尷尬的時候,如果有女人,她們僅只穿著短褲和胸罩在屋裡竄來竄去,你該怎麼辦呢?捂上你的眼睛?問題是你的生活里有兩個這樣的女人,她們都是如此,她們當著你的面互相品評對方的內衣,甚至把胸罩脫下來交換著試穿,這個時候你除了躲到洗手間去抽根煙,就沒別的辦法了。更要命的是,她們還會人來瘋,越是瞧著你退避,越是開心。張曉閩還老愛把「**」、「擁抱」這樣一些詞掛在嘴邊,彷彿一天不說它個十遍、八遍的就不過癮。絕大多數時候,她們睡下了卻並不急於睡著,而是在那裡探討什麼床上技巧,戀愛密笈,彷彿我根本不是個男人,張曉閩會說,好寂寞啊,好久沒人愛了!這日子怎麼過喲!說著就會抱著裴紫雞叨米般的猛親不止,這個時候裴紫就會一邊掐她背心的穴位,一邊拿我打趣:「嗨!諸葛,張曉閩到底是不是你哥們兒,現在她有難題,你就不能獻身一次?為哥們兒兩肋插刀,這點小忙總歸可以吧?」有的時候,晚上會被她們的鬥嘴吵醒。張曉閩:「哇呀,你抱著我幹嗎?我可不是同性戀?」「誰抱著你啦?是你的腳擱在我身上了呀!我還沒說呢!」裴紫的聲音。張曉閩這個時候會猛地爬起來,拽著我睡到她們中間去,她抱著我的一隻胳臂說:這下好啦,中間有個男人隔著,舒服多啦。雖然這個男人不是自己的,不能用,但是,摸摸也是好的啊,裴紫姐姐,你說呢?是不是抱著男人睡更舒服?這個時候,裴紫會在黑暗種拽我的耳朵,擰我的胳膊,她會一邊說:「是啊,是啊。」把頭靠在我的臂彎里,一邊把我整得齜牙咧嘴只想哭。張曉閩說:「真不明白,你們幹嗎不**?」是啊?為什麼不**呢?有一次羅筱來,我們親熱了一會兒,但是沒有**.她打趣地問我:「是因為最近**多嗎?身邊兩個美女,肯定很累吧!」我說:「也不知道,就是沒有**。好像都沒有這樣想。」「那麼,是你沒**啰?」「也不是,」我猶豫著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可能是更需要溫暖的人吧。比起**來,溫暖的感覺更好,有的時候,**反而破壞了那種溫暖的感覺,擔心到這一層,就不願意提**的事兒了。」「你倒是很特別呢!**的時候像女人,**之前、之後,都那麼溫情,男人很少做得到的,特別是**之後,男人大多會感到厭倦,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起來抽煙洗澡,很少有特別願意和女人繼續纏綿的,你是特例,看得出來,你對身體不是太看中,你看中的好像是另外的東西。」可是,我看中的是什麼呢?是愛嗎?Dan不再害怕裴紫、張曉閩了,儘管它似乎對女人有排斥感,但是,張曉閩和裴紫在家的時候,它也能安靜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動,不會驚慌不安地躲開了。每當我在書房看書的時候,它就會安靜地坐在書房的窗台上,有的時候它會這樣坐一個上午,一動不動,Dan是渴望陽光的動物,它幾乎時刻都在曬太陽,它漆黑的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彷彿那顏色就是被陽光曬出來的一樣,有次羅筱來看我,我們在書房裡坐了兩個小時,聊天,聽音樂,這之間,Dan一直呆在窗台上,直到中午,我喊Dan吃飯,羅筱才大吃一驚,她說她還以為窗台上放著的是一隻布藝玩具呢!「你不應該養這隻貓。」出門的時候她伏在我的耳邊說,彷彿怕被Dan聽到一樣。可是,我怎麼呢拋棄Dan呢?我能把它送到哪裡去呢?實際上我也需要Dan的陪伴,白天家裡沒人,而我的身體狀況又不允許我出門,酒吧是好久不去了,清平檐早就不存在了,我想即使清平檐還存在,可能我也不能去了,「**的暈眩」,那種烈酒我不能再喝了,現在我只能喝啤酒,那種低酒精的啤酒。家裡沒有人的時候,那種純粹的安靜讓人受不了,有Dan感覺要稍稍好些,人是需要和動物在一起,和有生命之物呆在一起的。儘管,有的時候傷害你的也一定是有生命之物。日子很平靜,有的時候我希望這種平靜的生活能永遠延續下去,也許人生不過就是如此,平靜中漸漸地展開,然後又在平靜中慢慢地收攏,然後結束了,生命完成了。然而這種平靜的生活能永遠下去嗎?也許與生俱來,末日的感覺,臨近深淵的感覺,災難的感覺,總是追隨著我。所有的事物都是過眼煙雲,所有的人都是過客,所有的愛都會成為歷史,所有的恨也會成為過去,所有的人都會成為亡魂。在我的眼前,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固定的,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事物能永恆存在,甚至那無價值的事物,我們也堅守不住。也許這和我極端過敏的神經類型有關。我三歲的時候就能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看出災難,我的母親說,我三歲的時候站在河邊,指著河對岸奔跑的人群,沉痛地說:明天他們就會死了。結果呢?那個村裡的人在第二天的洪水中死了一大半。我的母親問我,為什麼我會有那樣預感?我說,因為天上有烏雲。此後,我的生活就和各種各樣的預感聯繫在一起,而這些預感絕大多數都是有關災難的。災難將臨,就像我們的朋友,他時刻尾隨著我們,他是我們的命運。為什麼我會認為人是非公義的呢?因為,我所有的預感中只有災難,沒有幸福和安寧,譬如我主,遠在此生之前,他給了我們公義的生命,但是我們把它花光了,我們所秉持的不過是那公義性遭到背叛之後的餘生。這樣的生命怎麼能得到安寧,怎麼能擺脫災難?我知道,對於災難,人類的承受其實是一樣的,但是有的人,他對此意識得更多,他註定要活得更為恐懼,因為在災難來臨之前他就已經活在災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