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第十章(2)

買子從崖口深處的小道向月月走來。看到穿戴整潔、講究的買子,月月幾乎有些不能自制,舊的白襯衣扎在藍色的牛仔褲里,給人一種清冽冽的感覺。很久以前,還是借書本知識和電視故事勾畫青春夢想的時候,那種寬肩細腰、長腿長臂的西部牛仔形象就佔據了她的心,現在這形象竟山倒顯平地似的驀然來到自己面前,月月激動得心口漲潮似的一掀一掀,深情的目光無遮無攔地爬向買子的雙臂、雙肩、雙眼。買子也異常驚喜,當選村長之後,他一直沒有見到月月,為了避開村人們對他和林治幫之間關係的猜忌,他多次萌動去看看翁老師的念頭,臨了又改變主意。那日他第一次上鎮上開會,散會後本想到學校請她出來吃飯,卻被鄰近兩個村的老村長叫了去,要他與他們一塊兒去向鎮書記反映黑眼風不治村幹部沒法乾的情況。買子叫一聲翁老師,之後就感受了對方通過羞紅的臉迷亂的目光發射出來的信息。買子興奮而不安地接受著這信息,似不敢相信,又堅定不移地相信。買子的不信一方面因為月月已經結婚,因為月月的出身、教養——月月給他的印象是那樣工整、雅緻、有板有眼,而自己則是那麼毛糙、粗礪、無拘無束;買子堅定不移地相信,是因為她羞怯而執著的神情從工整和雅緻中卸卻出心旌搖蕩,那搖蕩讓他不能逃避,給了他強烈的想擁抱的感覺。當月月帶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氣息突然的來到買子跟前,買子與翁老師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買子露出潔白的牙齒,買子臉上也布滿了純樸的一覽無餘的真誠。我挺想你的。這是月月一直叫響在心底的話,卻讓買子率先說了出來,而買子一旦說出來就像划著的火柴扔進乾草堆,月月的心猛烈地盪開了,月月心疼地看著買子,恨不能一下子撲進他的懷抱,恨不能讓他把自己揉裂揉碎。可是買子沒有抱她揉她,買子只是動情地盯住她。月月的目光由炙燙變為陰鬱,月月低下頭。而就在這時,買子上前輕輕抱住月月,一股潮熱的氣息從買子瘦小的體內緩緩包圍過來,月月眼前一陣眩暈,月月在眩暈中將那雙焦渴的唇撫向買子。買子於是推倒自行車,兩手緊緊扎住月月的腰部,黑粗的臉腮貼上月月細滑的腮時,牙在嘴裡有力地咬了一下月月舌頭,那意思好像是在強調快樂的程度,欣喜的程度。月月此時卻變得虛無了弱小了,煙霧一樣虛無縹緲了。月月幾乎是暈倒在買子懷裡,月月心裡說,天呵,這是怎麼了呵?那聲音近乎一種哀叫、呻吟。然而,驀地,月月又真實起來,強大起來,月月被一種強大的東西支撐著突然掙脫出買子懷抱。她低著頭,但她能覺察出對方那迷濛而疑惑的尋視。她說晚上我來看你燒磚,好嗎?買子俯視著月月在柔軟中掙扎的髮絲,顫巍地嗯了一聲,說我等你。就放開月月,像放飛撲進窗中的蝴蝶。他幫月月扶起車子,看著月月依依的離去。留下一句相約的話月月其實毫無準備。一整天月月都在為這句話欣喜著,激動著,甜蜜著。臨近傍晚,一家人都回到院子里,月月才為這句話感到恐懼。然而,這一點兒都不影響她為這句話負責,為自己負責。那樣一個發自骨髓里的呼喚、推動,使月月無法抗拒。為了不讓小青纏她夜裡散步,月月在太陽還沒落山時就謊稱為張小敏補課走出家門,並騎著自行車。月月拐進溝谷小道時,西下的日光為她的後背染了一層絢麗的、迷人的色彩。推車走上山坡再走下山坡,色彩便變成一滴滴汁液,唱著美妙無比的歌。買子想不到月月會真來並來得這麼早,灶坑裡發現時欣喜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將月月徑直引進西屋,簡陋的、只有一張炕席一床被褥的大炕向月月展示著無限的誘惑。月月羞澀地低下頭,說我先過去看看老人。買子會意地努著嘴,堵著那個言不由衷的發聲渠道,買子瘋狂地吸吮著那裡的汁液那裡的朝露,而後繞住月月脖頸,小眼睛細眯著看著月月,好像在看一手令人驕傲的撲克牌,好像在牌中悉心找尋與上一把牌局的差別。月月確實同慶珠不同,月月歡喜時目光也是陰鬱的,並總用眼睛說話,那深潭一樣的眸子有一種不可測的秘密,不像慶珠,語言總是走在情緒前邊,所有的心事都寫在眼裡,清澈見底。月月幾乎什麼都沒跟自己說就大膽地闖進家門。買子儘管並不知道月月對他的感情有多深,他卻懂得他們將要發生的一切已經在劫難逃。其實這一天里買子的心情極不平靜,他一方面一幕一幕閃現著與月月接觸的過程,月月的家庭、丈夫,一些混亂的纏繞搞得買子大腦疲憊不堪;一方面又一刻一刻地等待夜晚時刻的降臨,一個清晰的盼望搞得買子神魂顛倒。月月與慶珠不同,慶珠起先看重他,進了小鎮就對他兩樣,而月月不是,月月在鎮上工作四五年,月月找了一個有學歷、有教養、有根底的丈夫,月月的所有現狀都讓買子為月月的舉止感動、激動,讓他看出月月的品質。他這麼說並不是說慶珠品質不好,這只是說買子從中看到自己的優秀,自己的價值和魅力。買子一早在溝谷邊看到含情脈脈的月月時,心底里的興奮多半來自於對自己的肯定,月月的友愛像一面鏡子,讓他照見自己。而這一天里的下半晌,買子便由興奮轉為焦急的等待。買子在焦急地等待著並懷疑那一刻是否會來時,自己是否優秀是否有魅力已經不再存留心中,從村部回家以後,買子已經沒有理智,完全被一種感情佔有。在他二十六年男人生涯中,慶珠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慶珠只讓他領略了焦渴、領略了孤獨,卻並沒給予他女人的全部。月月在慌亂中走進他的家門的剎那,買子血管里奔涌的是做男人的幸福與驕傲。買子迷醉地看著月月,粗粗的喘息聲彷彿衚衕口的西北風,呼哧呼哧。一會兒,就把月月摟進懷裡,說,你是一個多好的女子。買子本是為自己的驕傲尋找著言辭,卻不經意地刺疼了月月的心窩——這麼好的女子卻要遭遇不幸……因為心疼,那不可抗拒的誘惑突然被撕扯了一下,似有些面目全非。少許,當買子把月月抱上炕沿,那面目全非的誘惑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月月從炕沿上委下來,兩手狠抓著買子的下頦、脖頸、肩膀,月月在抓緊它們時心底里回蕩著燙心炙肺的語言:愛你,愛你呵買子——月月一雙勻細的手指越過買子肩膀向胸前走來時,狠抓變成了輕輕的撫摸。月月的手指在買子健壯的肌肉塊上撫摸,月月對男人的身體從來不感興趣,既使當初與**相愛,身體接受了**那富有節律的瘋狂,她也從來沒有主動愛撫過**的身體。現在不同了,現在她那麼想將買子全身親吻個遍,那麼想將他所有的存在都變成自己的,自己的一部分。這種撫摸的快樂,這種令人心疼的撫摸的快樂,簡直令月月不能想象。順著買子下移的手指,買子脫掉上衣,又解開褲帶,褲子咚一聲落到腳下。月月的手卻在買子腰間停下來,月月沉吟地喚一聲買子,就坐在炕沿任買子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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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學獎入圍作品】:孫惠芬《歇馬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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