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月月放下湯藥,就到井台上打水洗臉洗腳。因為母親的話一直響在心中,月月洗漱好后,回到房裡有意同**親近,有意在**身上找尋從前的親密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月月這裡是從生理的角度,心理的角度,但給**的印象卻必須是純精神的,不含任何一點**的**,因為那將會使**再度敏感。月月說**,我回一趟娘家心裡不好受。**說我知道,媽又不在三嫂那。月月說這是一個原因,主要原因是過節大嫂家冷冷清清,我沒結婚時,媽可從沒過過這樣的節。**調出一個足球,又趕緊給調了過去,**聲稱在學校讀書時是個准球迷,不知為什麼結婚之後他總是躲著足球,他調出一個唱歌的頻道,之後跟月月說你那三個哥哥可真不爭氣,就一個老人也要輪著養。月月嘆口氣,說,也真怪,日子過著過著竟能過出意想不到的難處,我婚前就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有這步田地,咱將來無論怎樣,可一定要待好老人,不能讓老人難過。月月沒想到說自己母親引出**母親,這話走到的結果讓月月非常滿意,或許正是她存了一些心機的緣故。聽到月月的話,**轉過臉對著月月,淡淡地飛過一個柔和的眼波,說我媳婦兒真是打著燈籠難找。月月在接受那個好久不曾有過、恍若隔世的眼波時,生理上沒有生出什麼**,心理上也沒有生出感動,只是覺得有一個人,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向她打著招呼。這人形容模糊舉止混沌,但那動作那舉止,還勉強可以認出是一個曾與自己親近過的親人。月月於是回應他的招呼以表禮節,並試圖追趕他希望看得更清。睡覺時,月月扳過**,讓他講了一個多小時小時候爸爸媽媽管他的一些故事。月月被沁涼的秋風掀動的心,被老母一席話碾碎之後,竭盡心機培養對**的親密,以期鏟鋤小苗一樣剷除在壓抑中成長的外心的時候,一個人僅用一個柔婉的聲音,就使小苗一瞬間突破重壓,長成參天大樹。那是一個月華似鏡如水的八月的夜晚,月月因為睡不著覺拿起婆母織了多日的毛衣就著月光編織。剛織下兩圈,就聽門口響起快捷的腳步聲,月月沒有抬頭,月月知道是小青回來了。一連幾天小青都日落之後很晚才回來,小青進門看見月月,嘎一聲笑起來,說嫂子你怎麼知道我給你帶回禮物在這等我?月月聽出小青的語調里有一種裹不住的歡喜,說什麼好事把你樂成這樣都忘了晚飯?小青湊到嫂子跟前,咔啷,扔下一隻小盒子,月月接住,在月光下打開來,見是一對假水晶耳環。月月說,我教書,可不能戴它。小青說,教書怎麼不能戴?月月伸手還給小青,說小青,我最不適合戴這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這時,只見小青咯咯咯笑出聲來,她變魔術似的迅速從月月手中收回盒子,神經兮兮將嘴送向月月耳旁,騙你那,我還不了解你嗎?這是一個朋友送我的。月月受了欺騙卻並沒生氣,罵句死妮子就跟著問,怎麼處對象了?迷上哪位狗熊?小青跟月月說話一向沒正經,月月也這麼半正半謔地跟她說話。小青聽了卻收住嬉皮笑臉,表情變得認真起來,她拉起月月胳膊,遲疑半天,說走,咱上外面轉轉,這麼好的夜晚呆在家裡做甚?月月和小青走在明晃晃的街脖上,參差的草垛隆起的陰影,此近彼遠地迎著這對被一種神奇的東西呼喚著的年輕女子。看著這些陰影月月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當陰影離她們遠去,她們走出了街脖,小青清冽冽叫了聲嫂子。小青說,嫂子,那對耳環是買子給我買的。買子?像有人在自己耳邊點響一隻炮仗,月月受驚的同時,不敢相信那聲音的真偽,月月說,你是說買子?小青說,是買子。疼痛驀地在月月心口瀰漫開來,這疼痛是下墜的、抽筋般的,像有人抓住她的心上吊。月月忍住疼痛,盡量不讓它變成一種呻吟或慘叫,但一股咸澀的洪流卻並不那麼善解人意,無遮無攔地從喉口往上涌。月月長時間沒有吱聲,淚水衝擊著她的嘴唇有些哆嗦。小青說,你覺得他不好?月月搖頭,不,不。月月止住腳步回頭去望那些草垛后的陰影,不祥走出陰影變成一樁事實時,月月看到一個可怕的黑黢黢的東西撕扭著附上了她的身體,月月極力躲閃,但那東西好像長著一雙黑眼睛,這時,黑眼睛開始說話:嫂子,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愛上了買子。月月猛一轉身,將目光直直地對住小青,你什麼意思?小青的杏眼在月光下水一樣清澈、透徹。小青說沒什麼意思嫂子,我只是想告訴你,要是沒有我,那耳墜可能是你的,可是現在有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對他有意思,但是,但是我想不到我會對他有意思……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男人。像有人按開了胸腔的某個開關,月月終於哭出聲來,月月說你放心吧小青,我不會,我不會……月月沒有把話說完,轉身甩開小青,向家的方向跑去。那個早晨,小青提前半小時來到衛生所,見村部的門已經洞開,就歡跳著打了水,提暖壺走到買子屋裡。因為有頭天山道上的摟抱,買子見小青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為什麼他會早來。小青的到來更使他黑粗的臉上現出一種大孩子怕見生人才有的羞怯。小青穿了一件類似背心的開領短衫,潔白平整的胸脯在豐滿而高聳的**上袒露著,做著身體的領銜主演帶動了小青全身的生動。小青今天沒有哼小調,眼睛深深地迷濛著,楚楚動人的樣子像早春旱地上綻開的蒲公英,有一種凄迷的神韻。往水壺灌完水,小青徑直把迷濛的目光泊向買子,小青笑了,是含情脈脈的笑,是歡愉的、歡快的、沒有任何顧忌的笑,並且,並且那脖頸,那膀臂,那胸脯,一起鋪張著青春的氣息,鋪張著激情。買子看著看著,想起他曾經歷過的沒有結果的女人,買子的心情有些迷亂,他是希望有結果的,可是都因為她們讓他不懂,也就不可能有什麼結果。買子此時並不清楚,月月讓他不懂,恰恰是因為不能出現結果。買子說,小青,能嫁給我嗎?小青把泊進去的目光抽出來,你愛我嗎?買子說,我想是的,我昨晚一宿沒睡,我想你大概最適合我。成功的喜悅在血管里歡暢地舞蹈,小青立時伸出手來,扳過買子下頦,蹺腳將嘴唇送上去,唇與唇疊壓著,吸吮著,少許,買子和小青就緊緊擁在一起。買子說,小青,你就像只小獸,好玩的小獸。買子一早來到村部,並沒想到能與小青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這麼深入的交流。與小青昨天在山道有了接觸之後,買子一下晌心懷不安,晚上回家竟整整一夜沒有睡覺,買子想到更多的不是小青而是月月。是在慶珠的喪事上,月月當眾握了他的手讓他與月月有了第一次相識,事實證明,是月月的一握,給他孤寂的生活注進了更多的熱情和勇氣,那個時候的他覺得自己是那樣弱小。為了報答月月的一握他後來請她吃飯。是有了一握的溫情,吃飯的熟悉,才有了後來在大壩相遇時見到親人似的欣喜。月月給買子的感覺一直是生命里的親人——這大約最初就構成了對月月純真愛情的傷害;後來有了院門口看磚的相會,草房屋的相約,岔路口的再次相會,不知是月月主動走進自己的生活,還是自己因為孤寂,使他們迷失了最初親人的感覺,有了許多他始料不及的、從**到精神的快樂。買子看重月月給自己帶來的精神上的快樂,她——一個鄉村女教師的她——一個大家閨秀的她,給他帶來了多少自信、驕傲,然而,正因為她是鄉村女教師,是大家閨秀,是山莊頭面人物的媳婦,使他和她無論相愛多深,中間都永遠有一種障礙,讓他覺得她離自己很遠,永遠無法走近。買子不能忘記最後那次歡愛之後,月月聲明不能嫁他,她有**的情景,他當時一個最強烈的感覺就是她離自己太遠,她不屬於他這種粗人野人下里巴人。然而,月月的柔情彷彿一團化不開的濃霧,總是絲絲縷縷纏繞在夢中、生活中,月月給他驕傲,又給他傷懷——每每走在屯街眺望林家的瓦房,魂不守舍的張望總被不屬於自己的警告撞回的時候,他有一種自己不如一條狗一樣的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