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聖恩露斯城內的民用教堂比起城堡里的樸素了不少。白牆藍瓦,屋頂上用魔導系統懸浮了一顆標誌性的冰色水晶。
這水晶大,漂亮,便宜。是由玻璃和碾成粉的冰魔核構成的人造產物。這項技術由某位窮瘋了的公主研發而出,專門用來合成物美價廉的首飾用魔核,大量供給普通市民階層。
伽德莉切的賺錢本領說實話令人驚嘆。奈何某人的敗錢本事卻更嘆為觀止。
「偉大的神父……我對我的女朋友求婚了。她雖沒答應但也沒拒絕。」
金燦的陽光透過琉璃照入教堂,金髮的神父坐在其中。他面無表情的翻動著手裡的小說,聽著身前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但是!我發現最近她開始躲著我了!雖然我不想懷疑——」
「不要懷疑。直面現實。」
神聖卻不近人情的聲音從神父的口中傳出。碧色的眼甚至連餘光都沒瞥他一下,「你女朋友跑了。一切都是因為你太窮了。」
穿著麻衣的青年愣住了。那雙還噙著淚的眼睛瞪得很大。
「神、神——」
「神就是這麼說的。」
在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后。可憐的原住民信徒哭著衝出了教堂。
至於那位相貌神聖俊美的神父。則是抬起頭瞥了眼對面的時鐘,然後換了條腿翹著,再次聚精會神的沉溺於手中小說的劇情之中。
原本刻板如程序的世界隨著少女的一舉一動而改變。「世界」擁有了自我。人們逐漸能意識到過去從未發現的事務。
最具象的體現。就是那個從來只有亞當一個人的教堂,開始有人進出了。
老老少少各式各樣的人開始在教堂中出現。向神的使者傾訴苦惱。這就導致亞當不得不時不時「履行」一下自己的職責。
頻率還挺高。比如現在又有個年輕人站在了自己跟前。
「亞當神父。我和我的未婚妻——」
「別問。問就是被綠。」
手中的書又翻過了一頁,碧色的視線沒有偏移分毫。白長了一張神聖臉的神父本質是個莫得感情的殺手。
女神所設下的言語的桎梏已經消失。亞當很肯定身前的青年能聽懂自己講的人話。
然而。
彷彿是早就知道自己會這麼說般的。那人發出了充滿愉悅的笑聲。
被某人批評為三流惡俗小說的書本被合上。金髮的神父面無表情的放鬆身體,靠著椅背,微仰著頭望著站定在身前的男人。
囂張的金色獅子頭。如火焰般鮮艷的赤色披風。俊美的容貌與考究的華服。
以及那雙帶著笑意,在陽光下卻依舊深藍的眼睛。
「哈哈。我只是想請女神賜予祝福罷了。」
對著面無表情著一張臉,用空洞碧色眼睛注視著自己的神父,英蘭的王露出了友好的笑容,「畢竟我明天就要訂婚了呢。」
「……呵。」
亞瑟沒有理會亞當幾近嘲諷的回答。徑直坐在了教堂的第一排,仰著頭,望著面前的女神像。
陽光有些刺眼。迎著光的王微眯著眼,嘴角噙著笑意,平添幾分慵懶。
「向那個女人祈求的話只會得到詛咒罷了。」
亞當平靜的望著他。身為神的使者卻說著褻瀆神的話語,「而且我不覺得你是那種會相信神的人。」
「以前的話。是完全不信的。」
年輕的王輕笑了一聲,「但『神』的奇迹就在眼前。不是嗎。」
「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久以前。不過我對『神』不感興趣。」
自己的命運全然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也不會去過於在意嗎。真是敏銳又傲慢。
但就是一個這樣的男人。
卻因為她的事情而坐在了「神」的面前。
「不覺得自己窮追不捨的樣子很難看嗎。」亞當嗤笑道。他那張石膏臉意外的適合露出這種表情,「已經是成年人了。還是王。成熟一點。」
「我做不到。」
微眯的深藍眼眸望了過來。那雙眼帶著淺淡的笑意,彷彿看穿一切,「我沒你那麼豁達。」
龍之眼看不穿自己的內心。感應到自己內心的是「亞瑟·英蘭」這個人。
所以所有人中亞當最討厭的就是這個男人。
因為他們截然相反。他們又如此相像。
碧色的眼眸上移。視線再一次落在了盡頭的時鐘上。而坐在一旁的亞瑟出聲道,「需要我迴避一下么。」
「……不用。」
亞當看向他。反問,「不阻止我嗎。」
「不了。」
矛盾的男人。
教堂中的時鐘指向了那個約定的點。而就像約定好了一般。盡頭那扇白色的門準時的被打開。
海風吹拂。陽光傾撒。亞當望著盡頭那個逆著光鍍著一層光暈的男人開口道,「這裡是我的許可權——結界。只有我和你兩個人。進來吧。」
「……」
冰色的眼眸環視了一圈周圍。空無一人的教堂沒有異樣。無論是光線還是風都和外界一樣。
但房間內的元素卻完全與外界隔開了。
這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就如對方所言。完完全全受對方控制。只要他想。自己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連魔導都無法使用。
「伽德莉切殿下在哪裡。」
騎士的聲音平靜而毫無波動。雖然認清了這個空間的本質,但他卻還是毫不猶豫的走了進來。
不知為何。亞當很想嘆氣。
「嘛……伽德莉切不在這裡。」事實上他也的確這麼做了。碧色的眼睛微眯著,語氣弔兒郎當,「那封信是我模仿她的字跡寫的——等等。」
冰色頭髮的人形水母在聽到回答后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走。而在自己出聲制止后,他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亞當又嘆了一口氣。
無名的力量瞬間把阿諾德舉起,穿過整個教堂,然後重重的砸下。
碰——!!!
一連串動作僅在眨眼的瞬間發生。無法跟上力量的「聲音」遲遲的響起。伴隨著揚起的飛塵與木屑。亞當沒有理會用肉體狠狠砸碎長椅的阿諾德傷的有多重,只是雲淡風輕的坐回了自己的那把小躺椅上,開口道,「你知道嗎。我想打你很久了。」
「占著『騎士』的位置在離她最近的地方。享受著她幾近無私的愛。」
碧色的眼瞳猶如無機質的玻璃般毫無光澤。亞當注視著從一堆廢墟中艱難坐起,猛地咳出一口鮮血的冰色騎士,語調平靜,「我下手好像重了點。但人造人不至於這點傷就死吧?」
「……我在指責我嗎。」
沾染著鮮血的手垂下。低垂著腦袋的阿諾德緩緩偏過頭,冰色的眼眸隱在凌亂的髮絲后,「指責我那天。對她說的那句話嗎。」
「哦?你居然發現了?」
「畢竟殿下也是從那天開始不見我的。」
清冷的聲線因為受傷的身體而暗啞。但少年卻完全沒有在意傷勢的樣子,只是如此回道。
「但是我不後悔。如果一切是她的意願——」
「可她想聽的答案並不是這個。」
穿著白袍的神父微垂著眼,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道,「她喜歡你。」
少年不再說話了。
凌亂的髮絲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神色。而亞當亦沒有作聲。
作為一個「好人」。他在給他一點冷靜的時間。
她喜歡你。
伽德莉切喜歡你。
一直不被阿諾德知曉的現實就這麼被亞當簡單明白的說了出來。
對一隻腦袋裡百分之九十都是水的水母怎麼能報以希望呢?如果不簡單明了到粗暴的直接展現給他看。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是的。時至今日。阿諾德·拜德從未明白過伽德莉切·聖恩露斯的感情。
但是。
「我——」
清冷的聲線暗啞。從那雙顫抖的唇中溢出。卻被亞當打住。
「我只是實在看不下去才幫了你一把而已。我對年輕人『你對我』『我對你』的感情沒有一點點的興趣。」
「所以那句話不要對我說。」
單手撐著自己的臉。亞當面無表情的看著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少年,「五十幾年都白活了啊。你。」
「……你和我一樣吧。」
「嗯?」
「不老不死。」
金髮的神父沉默了許久。然後低沉的「啊」了一聲以作回應。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換我估計也一樣。但我很肯定。」
「如果你現在放棄的話。」
「你一定會更痛苦。」
……
「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他崩壞的樣子了。」
「放心。絕對沒你這麼崩壞。」
無論是王還是騎士都已經離開。在寂靜無人的教堂里,只留下翻閱著不可能的故事的神父和渾身沾染著血跡,一步步向著深處走來的男人。
因為過於暴力的使用而邊緣破爛的赤色大衣。因為乾涸的血跡而染成深色的髮絲。血的腥氣隨著風而瀰漫。
赤金的劍被插於地面。渾身是血的男人微眯著暗紅色的眼,拄著劍,笑意慵懶的仰望著夕陽下潔白無垢的女神像。
那是已經完全崩壞的原騎士。
「亞當你這個男人啊……明明自己放棄的那麼堅決。卻勸別人不要放棄呢~」
「嘴那麼臭會被打的。艾斯。」
毫無意義的相互挖苦。兩個人的關係從來說不上好。只是因為同樣殘酷的命運而聯繫到了一起。
亞當知道艾斯指的是什麼。阿諾德擔心的是什麼。
雖然很遲鈍。但阿諾德明白一個道理。
擁有后失去比從未擁有遠遠更痛苦。
但是。
「短暫的幸福不也很美好嗎。」
「……哦?你什麼時候是那麼樂觀的人了。」
彷彿想到什麼般的。艾斯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還是那麼爽朗,「哈哈!!亞當!……如果伽德莉切她選擇的是你的話,你也會提起勇氣嗎?」
夕陽映照在他無機質的碧色眼瞳里。宛若光。
但金髮的神父卻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