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鄭少監聞言笑道:「殿下可真是折煞奴才了,轎子已到了,殿下與林國公若要閑聊,過會兒在酒宴上有的是時間。皇上此時正等著殿下呢,不宜在此耽擱太久。」他說著躬身,伸手在宸鉞跟前虛引。
宸鉞笑了笑,與林矍告別,抬腳緩緩走了過去。
鄭少監見狀,鬆了一口氣,回頭對林矍點頭示意,這才匆匆跟了上去。
等轎子走遠了,林矍才收回目光道:「走吧。北陵國的公主此行怕是不簡單,你在後宮且要小心。還有……」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林明華卻明白他的意思,笑著道:「父親之前已交代過女兒數次,我心中明白。如今魏王與齊王爭得厲害,加上寧王回京——」她笑著搖頭,「父親不必為我擔心。倒是寧王……皇上看似體恤,卻未免他入宮賀壽,還讓他強撐著參加酒宴,難不成北陵國來了什麽棘手的人物?」
林矍道:「能當一國使臣的,又怎麽會是簡單的人物。這些你倒是不用擔心,有寧王在,不會出什麽亂子的。那人不過是寧王手下敗將,縱然如今寧王傷勢未癒,只他身邊那個侍衛就不是簡單人物。」
宸鉞身邊跟著的那個人?林明華一開始只當那人是內侍,聽林矍說是侍衛就不由得回想起那人的樣貌,片刻之後才緩聲道:「我看那人手指發黑,皮膚也隱隱透著金屬之色,難道練的是鐵砂掌?」
「你倒是跟著家中師父學了不少,這種江湖傳聞竟然也知道。」林矍雖這般說,語調卻帶著笑意,「我見你姑父、姑母過來了,你同姑母及表妹一同去後宮,記得千萬小心。」
「女兒省得。」林明華點頭,「父親放心,女兒也不是省油的燈。若真讓人欺凌,豈不是辜負了父親這些年的教導。」說著,她與林矍一同迎向姑父、姑母,向他們打過招呼,就被表妹蘇珊琪給拉了過去。
「表姊可知道,北陵國來了一位公主,聽說想要和親。」蘇珊琪說著恨恨咬牙,「她準備嫁給寧王呢!她倒是想得美,寧王那般的風流人物,如何看得上敵國公主,且還是手下敗將的敵國公主。」她小臉微微發紅,「表姊,你進來得早,可有看到寧王?我與你說,那一日寧王帶兵入京……」
蘇珊琪是林明華姑母林氏的幼女,又是嫡出,從小就受盡寵愛,性子活潑開朗,就是有些聒噪。這一路上有她作伴,林明華倒不覺得無趣,聽她說起宸鉞的豐功偉業,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原來宸鉞與她同年,十五歲去封地泉州,十六歲那年北陵國犯周朝北疆,北疆節節敗退,是在泉州的宸鉞帶三千親兵一舉擊退北陵三萬大軍,自此得令駐守北疆。
這些林明華早就知道,只現在聽蘇珊琪說得栩栩如生,又剛見過宸鉞本人,心中不由得一動,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位少年英雄的輪廓。
「你知不知羞,縱然不能像你表姊文武全才,也當如她這般沉穩才是。」林氏笑著回頭訓斥了蘇珊琪一句,又道:「一個姑娘家,說起男人一點也不避嫌,我可沒這般教過你。」
蘇珊琪滿不在乎,笑著應道:「母親,如今滿京城誰家不是在說寧王啊,又不只我一個人說了。」她說著又看向林明華,「表姊到底看到寧王了沒?」
「見了一面,他就被皇上派人接走了。」
蘇珊琪雙眼瞄了下四周,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表姊,寧王至今未婚哦!」
林明華目光閃動,十分驚訝。堂堂親王,至今竟然未婚?
看到路上宮女、內侍漸漸多了起來,兩人挽在一起的胳膊這才分開,蘇珊琪雖然活潑,卻也擺出了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不敢造次。
林氏領著兩人與人交談,不管是林家還是蘇家,都是萬壽節入宮賀壽的常客,大家都認得,轉了一圈後,蘇珊琪就拉著林明華出去透氣。
「真是憋死我了。」蘇珊琪坐在迴廊的欄杆上,手飛快地在臉邊搧動,「跟那些夫人說話,笑得我都要抽筋了。」她性子跳脫,這會兒抬頭看著林明華道:「表姊,你就不覺得無聊嗎?誰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怎麽想的,還笑得那般難看,眼神帶著打量和刺探……」其實她只是擔心林明華,才拉著她一同出來,否則她出身蘇氏一族,誰會對她不客氣?
林明華抿唇笑了下,拿著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低聲道:「有什麽無聊的,明知道他們心中如何想,還要與我示好,不是更好玩?心中憋屈的可是他們,又不是我。」她素來看得開,更何況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與她何干?
蘇珊琪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踢了一旁的柱子,道:「我就是厭煩他們這些人!」
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抱不平,林明華笑了笑,道:「我看那邊牡丹開得正好,畢竟是宮中,照顧的花匠更細心,家中的牡丹可從未開得如此嬌艷,不如咱們去賞花?」
蘇珊琪哪裡是賞得了花的人,這會兒聞言就道:「表姊先過去吧。剛剛與那些人說了一會兒話,怕表姊渴了,我去讓人給咱們送茶水。」
這園子今日專門招待朝臣命婦,除了伺候的宮女和內侍外,並無身分不明的人物。林明華一人過去也沒什麽不妥,只那牡丹盛開的地方恰好挨著隔開的花牆,她剛坐在樹蔭下,就聽到花牆另外一邊傳來腳步聲,還有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
「……回去後記得提醒我寫請罪的摺子。不知道是誰同父皇提起我的婚事,我才回京不久,父皇倒是有心,四處搜羅了許多名門閨秀的資料。」
不疾不徐的語調,溫和低沉的嗓音,林明華聞聲一愣,正想起身離開,以免聽到不該聽的話,就聽到另一個聲音響起——
「殿下雖早已過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但也算是要建功立業才成家,為何不順了皇上的意思?」那人又道:「林國公的嫡長女,之前屬下也在宮門見了,看著倒不似一般女子嬌弱,腳步虛浮,應當習過幾年武。而且林國公自髮妻過世就未再娶,林國公府大小事物都是這個嫡女操持的。」
竟然與她有關?林明華下意識又坐下,聽那人說她是適合的寧王妃人選,不由得唇角勾起,胳膊支在石桌上,一手托腮,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宸鉞十五歲就前往封地泉州,十六歲帶兵為節節敗退的北疆解圍,立下汗馬功勞。之後六年半的時間皆駐守北疆,每年都會送幾份捷報回京,饒是如此,也是到二十歲才封了親王。現在二十二歲了,皇上才關心起他的婚事,若說宸鉞得皇上寵信,林明華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既然這樣,皇上又怎麽會想把她這個林國公府的嫡長女嫁給宸鉞呢?父親對她的疼愛,滿京城的人縱然之前不知道,退了謝家的婚事之後也當明白了。她這樣的嫡長女嫁給宸鉞,岳家會給宸鉞帶去多少助力,皇上豈會不知?
她轉眼間只想到這些,就聽到花牆另外一邊腳步聲停下,片刻之後宸鉞才道——
「你真當這是一門好親事?我的身子如何,旁人不知道,難不成林國公也不知情?一個活不了三五年的女婿,他豈會樂意讓女兒嫁過來?」
「殿下!」
「你不必安撫我,我的傷勢如何,體內毒性如何,我又豈會不知?」宸鉞輕笑出聲,聲音不見絲毫陰鬱,反而帶著幾分洒脫。「好男兒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才是。只可惜我是沒這福分了,如今只能在京城這個富貴鄉中慢慢拖著病軀等死。既然如此,又何必拖林國公家的女兒下水呢?」
他接著又說:「你也不必勸我留下子嗣,若我死了,也無法護住妻兒,與其讓他們被當做砧板上的魚肉,倒不如我孑然一身赴死來得輕鬆。」
林明華心中一顫,忍不住轉頭朝花牆那端看去。花牆空隙不大,她只隱約見到宸鉞的輪廓。然而聽得這話,讓她對宸鉞多了一些佩服和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