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軍兵變:都怪我(7)
作者對馬俊仁小心地繞過了這樣的心理分析。作者問:那麼,王軍霞她們後來看你了嗎?馬俊仁神色有些黯然地說:第五天上,她們來了。作者問:慰問你了嗎?馬俊仁眯著眼目光矇矓地點頭:當然慰問了。作者問:她們有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馬俊仁眯著眼抽了好一會兒煙,慢慢搖了搖頭:慰問完了,接著還是分賬,最後拿走四百多萬隊費。作者看著馬俊仁,想像著當時的情景。馬俊仁躺在病床上,床邊或站或坐著王軍霞等幾個已經離開馬家軍的運動員,一張張面孔都是馬俊仁再熟悉不過的。王軍霞這些女孩子無疑都是善良優秀的,她們對馬指導父親去世自身車禍受傷無疑也是同情的,然而,離弦之箭收不回來,她們自然還要接著和馬指導算清賬。重傷的馬俊仁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地躺在病床上,這算賬告別的過程自然不會有一絲硝煙氣氛。王軍霞張嘴說話雖然頗為困難,但最後還是把分帳的事提了出來。之後幾張年輕的面孔都安靜下來,看著她們曾經像父親一樣熱愛和崇拜的馬指導。姑娘們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逼迫馬俊仁。但不逼而逼,讓馬俊仁更難受。馬俊仁重傷之後昏睡了幾天,現在醒過來了,弟子們要分賬,他就和她們算賬。記賬的包車禍中丟失了,裡面還有香港獎勵的三兩重的金牌。賬目原本一清二楚。現在賬沒了,似乎就有麻煩,如果有人懷疑馬俊仁佔用隊費,也不能算無理猜測。馬俊仁困難地咽了口唾沫說不要緊,他把紀委的人叫到一起了,然後只憑記憶把所有的收益,哪天收了多少,哪天幹什麼花了多少,賬面上最後還剩多少,一筆一筆說得清清楚楚。他一邊說,人們在一旁用筆記。說累了說昏了,醒過來接著說。終於都說完了。院長和大夫全蹦起來了,說怪了。馬俊仁這幾天一直昏迷,可是多少年上千萬的賬,一分錢沒差。因為他這次重傷包括了腦部重傷,誰也沒想到會把賬記得這麼清楚,連連驚呼這腦袋比電腦還好使。馬俊仁說完了,邊上的人也記完了,算完了,最後不僅一分錢不少,還多出四十多萬。馬俊仁解釋,這四十多萬是勝達集團給運動員贊助時,特別給了馬俊仁個人一台奧迪車。他當時說不要汽車,結果對方給他四十萬。馬俊仁說,我個人不要這個錢,錢給了隊里,給大伙兒吃,補營養。賬算清楚了,她們要拿的錢都拿走了。而馬俊仁算完賬就又昏迷過去。又醒來時,和他算錢分賬的運動員們已經走了。只有曲雲霞守在病床邊,含淚端著飯碗要給他喂飯。馬俊仁搖搖頭,他不想吃。奮鬥一生,落得這樣一個結局。五說完難忘的1994,馬俊仁神色疲憊聲音也顯得蒼啞。窗外西北風還在呼嘯,天空依然陰霾。院子里藏獒還在時起時伏吠叫。它們吠叫著註釋了那一段慘烈往事已經過去十年。馬俊仁眯眼抽了好一會兒煙,而後搖頭說道:這種話只和你老柯兜底兒講這一次,以後再不講了。他長長慨嘆了一聲,神情有些恍惚。講到1994這一段,馬俊仁不止一次提到父親,父親一輩子吃苦耐勞,掙錢養活了十一口的一大家人。父親從小很少打罵孩子。記憶中的只有十四歲那年,因為拉車運煤耽誤了學習不想去考試,被父親摁在雪地里高舉輕落地打了一頓。沒有那頓打,馬俊仁小學不能畢業,中學也不可能上,這一輩子也就完了。作者希望和馬俊仁探討1994馬家軍兵變的原因。除了光輝頂峰榮譽與金錢的負面干擾外,除了馬俊仁過高估計自己的力量外,對於馬家軍兵變的種種其他原因,當時及後來的社會輿論都做過這樣那樣的分析。那些分析可能各有道理,但也不乏誇張之處。在中國現代當代,主流的思維方式向來是搞政治文化批判的。上世紀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自然是以階級鬥爭為綱,批判資本主義或其他各種該批判的主義。又後來的一些年,批判的方向變了,但依然是批判這一點大概沒變。但是,在涉及到對人評價時,有的時候只從政治的、社會的角度進行批判,或許還是不夠人文關懷。我們這種主流文化中似乎缺點東西,缺點心理學意義上的東西,缺點人生終級意義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