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時代》:寓言化的塑料玩具
與《黃金時代》相比,《白銀時代》則顯得稍遜一籌,正如書名所標明的,《白銀時代》與《黃金時代》在文學品質上的差別恰如白銀與黃金在品質上的差別。雖然白銀也自有其閃光之處,但它畢竟不是黃金。與《黃金時代》相類似,《白銀時代》也是由三部互有關聯的小說構成,但這是一組虛擬時空的作品,有論者稱其為「近未來」小說,又有論者稱其為「反烏托邦故事」。作品寫的是本世紀長大而活到下世紀的知識分子,在跨世紀的生存過程中,回憶他們的上輩、描述他們的上輩、描述他們自己的人生。主人公生活的未來世界不僅不比現在的更好,反而變本加勵地發展了現代生活中的荒謬。知識分子作為個體的人,被拋進了日益滑稽的生存境地。我們不能不承認,在《白銀時代》中,王小波的小說技術更臻成熟,在所謂寫實與虛構的衝突中,作者創造出任由他穿插、反諷、調侃和遊戲性分析的小說情境。儘管如此,但我們卻不能不遺憾地說,《白銀時代》已經沒有了《黃金時代》的渾然天成。過於嫻熟的技術和過於強烈的理念非常直接地就把我們帶進了「規定情境」,而這「規定情境」里所有好玩的東西又都因其明顯的所指而變得「寓言化」甚至「塑料玩具化」了,我們之所以還覺得它好玩是因為它做得好玩而不是它本來就真正地好玩。王小波曾經在多處強調過小說的有趣和好看而不是教化,「我以為自己本人就是把小說寫得盡量好看,而不應在作品里夾雜某些刻意說教。我的寫作態度是寫一些作品給讀小說的人看,而不是去教誨不良青年。」(《黃金時代》後記)「寫小說的人要讓人開心,他要有虛構的才能,並要有施展這種才能的動力——我認為這是主要之點。」(《小說的藝術》)我們能夠看到王小波在《白銀時代》里所做的努力,但我們看到的仍然還是沒有成就「渾然天成的生花」,塑料因磨擦所出現的滯澀在這裡是可以捕捉得到的,讀《白銀時代》,我們的感覺就好像是在玩一堆仍然好玩的寓言化了的塑料玩具。也許我們不應該過於求全責備,但過強的理念帶入小說寫作使寫作帶有某種操作的性質卻是不容迴避的,也就是說,他的個人立場對他的敘述構成了意想不到的破壞。正如我們不能要求一個作家筆下字字珠璣篇篇錦繡一樣,王小波的敘述也是瑕瑜互見的。他的最好的的敘述是那些出於特別飽滿的生存感受的幾乎忘記了操作的作品,而當理念過強或者感受不夠飽滿的時候,敘述就會出現問題。《白銀時代》里存在著是正是這種操作性過強的問題。這也是《白銀時代》里過多地使用知識分子話語方式的原因之一,而知識分子話語方式過多又對小說敘述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兩者互為因果。與《黃金時代》相比,愉悅性減少使《白銀時代》離好小說、也離讀者的距離增大了。與《黃金時代》相比,《白銀時代》造成誤讀的可能性也在減少,這是否也意味著小說的內在張力在這裡已經減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