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6.第六章

那應該是個字!雖然歪歪扭扭,更像幅畫,但是細看還是能看出鹿的形狀。楚子苓剛到這裡時,不是沒想過用文字交流,但是前後相處的幾個女子都不像認識字的樣子,她只能退居其次,想要嘗試用沙畫跟蒹葭交流。

誰料剛用上沙畫,就冒出了個會寫起字的,怎能不讓她又驚又喜!見對方沒有反應,楚子苓想了想,飛快在沙盤上寫出了一個字:「國」

她身在何處?這是最關鍵的問題。不再像前兩天只能待在車裡,這幾日不論是紮營還是趕路,楚子苓都細心觀察著身邊的一切。一個念頭,漸漸冒了出來。沒人能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只為了矇騙她這個無名之輩。那些只可能出現在博物館或者教材書里的衣服、器具,也不過這些人的日常用品。若真的如此,她身處的恐怕不是個陌生的地方,而是個陌生的時代。

她是不是回到古代了?楚子苓也是看過電視的,更見過不少這種題材的「穿越劇」。然而猜測只是猜測,沒有憑證,如何斷定?更何況,就算真的是古代,這裡是她熟悉的朝代嗎?會不會生出個平行世界,冒出些她不曉得的時空和歷史。

想要解答這個問題,最簡單的,就是確定她所在的國家。

飛快寫出繁體的「國」字,楚子苓用力點了點那字,又指向了身邊的男人。

田恆皺起了眉頭,這個字,像是「國」啊,雖然寫的不大準確,但也能分辨,這巫兒會寫字?她想知道自己來自哪國?

只一思忖,田恆就落筆,寫了個「齊」,同時道:「齊國,某乃齊人。」

看著對方寫下的那個字,楚子苓只覺一陣沮喪,她不認識這個字,跟繁體,乃至篆體相差都不小,根本沒法分辨。

見她似有些沮喪,田恆又指了指身邊的小婢,寫了「鄭」字:「這小婢是鄭人,你可識得這字?」

楚子苓盯著那字看了半天,依舊一無所獲。那字,有點像「奠」,可是她不曾聽過叫「奠」的國家。

見她仍舊不識,田恆不由咋舌。諸國文字各異,就算男子也未必能夠認全,何況這種養在深宅,多學甲骨殷文的巫兒。猶豫片刻,他又提筆寫個字。

「這是『楚』,吾等現在楚國,要前往郢都……」

田恆的話還沒說完,楚子苓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這個字,似乎是「楚」啊!雖然排列的順序有些不同,但是樹木叢林,和林下的足,不正是「楚」字的來源嗎?而且楚字是沒有繁體的,只有以「足」代「疋」的篆書!

想到這裡,楚子苓連忙提筆,寫了個篆體的「楚」字,用力指了指自己。只看了一眼,田恆就發現那新寫的字,頗似「楚」字。這巫兒來自楚地?她的身量可不矮,眉目也頗為深邃,並不像楚人,到有些像齊女了。

神思一閃,田恆便收斂心神,又指了指自己和那小婢:「齊,鄭。」

認出了一個字,再細細看去,楚子苓突然發現那個「奠」字,可能是繁體「鄭」字的半邊。一個「楚」,一個「鄭」,剩下的那個,難道是「齊」?

一直緊繃的那口氣,泄了。楚子苓只覺腰背一軟,險些坐不穩身形。是了,他們穿的衣衫,用的器物,吃的飯菜,可不是先秦時代才會有的嗎?大一統還未來臨,諸國林立,文字語言乃至貨幣都大不相同,一個距自己足有兩千年多年的「古代」。

她怎麼會到了這裡?

見那巫兒突然失魂落魄,淚盈於睫,田恆心頭莫名一擰,粗聲粗氣道:「不想入楚,某帶你走。」

這時蒹葭也發現不對,趕忙拉住了楚子苓的衣袖:「子苓要走嗎?不跟吾等走了?」

她如今說「子苓」二字,稱得上字正腔圓。那句話,喚回了楚子苓的神志,看了看那橫眉立目的大漢,又看了看一臉憂色的小丫頭,楚子苓眨了眨眼,用力把淚水壓了回去。

「不走。」她的聲音還有沙啞,卻並無動搖。身在這異世,她又能走到哪裡?

平復了片刻心緒,楚子苓再次撿起樹枝,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楚子苓,這是我的姓名。」她邊一字一頓的念著,邊指了指自己。

田恆立刻明白了過來,然而三字之中,他只認得兩個。首字是「楚」,末字則像是「苓」,至於中間那個,實在不太好認。不過無妨,田恆點了點頭:「巫苓。」

楚之巫,名苓,自然要叫「巫苓」。

想了想,他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田恆。」

「田」字楚子苓當然認得,但是後面那個字就無法分辨了,看起來到有點像個「恆」字。輕聲念了兩遍,她記下了它的發音。

那女子的聲音沉靜,喚他的名字,別有一番韻味。田恆笑了,手上樹枝不停,繼續寫起其他字來。他倒想聽聽,這巫兒說起雅言,會是何等滋味。

見兩人圍著沙盤比劃了起來,倒像全然忘了自己,蒹葭也不氣惱,樂呵呵的搬來了陶瓮,斟上清水,坐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看了起來。

有了能溝通的對象,日子就沒那麼難挨了。連著幾天在車裡學習語言,給人療傷,等楚子苓回過神來,窗外的景象已經大有不同。非但能看到行人和車馬,遠處還有不少村落延綿,像是終於從曠野回到了人類社會。只是車隊一直未停,她無法下車仔細觀瞧。直到一日,另一幅畫卷鋪展開來。

數條水帶猶如銀龍,縱橫交錯,一望無垠。水面輕舟蕩漾,漁歌婉轉,牛馬車輛幾乎塞道,行人服飾各異,頭髮有披有束,更有些短髮紋身的黑壯漢子,單手按劍,赤足而行。一座座屋舍星散,道路兩端亦有各式工坊,喧囂商販,就像進入了真正的城市之中。

然而楚子苓並沒有看到城牆,不是說前方那個小小宮城,而是如西安、南京那樣具備防禦力量的外城。

心有疑惑,她自然問了出來:「這是進郢都了嗎?」

蒹葭興緻勃勃的點了點頭:「正是郢都!此乃郭內。」

沒接觸過「郭」這個發音,更不理解它的含義,楚子苓愈發迷茫了,又問道:「城牆呢?」

這次輪到蒹葭發怔了,根本聽不懂她話中之意,倒是一旁田恆插嘴道:「大都無城。」

他說的簡單,楚子苓卻是花費了一番工夫連比帶划,才弄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原來此時各國的國都,多是沒有城垣的,只分為外面的郭區,和裡面的宮城兩部分。郭區乃是「國人」,也就是法律承認的「公民」居住的地方,並無高牆阻攔,一般用河流或者山川作為屏障,而內城則是貴族和諸侯所在,築有城牆。被排除在城市或者鄉邑以外的居民,則稱作「野人」,身份低下,也沒有了參政的權利,類似奴隸階級。

這可大大出乎楚子苓的意料,如此大的都市,沒有規劃,沒有防禦,即散漫又驕傲,全不似她認知中的「古代」。

這些不是古迹,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歷史。看著外面川流不息的行人,她心中有些惶恐,亦有些悲涼。再怎麼鮮活,這個世界也不屬於她,她甚至連這是春秋還是戰國都分不清楚,更無法確定紀年。她不熟悉這段歷史,不清楚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更不知以後要如何生活。

身在異鄉,孤身一人,又該何去何從?

瞥眼看向那微微垂首的巫兒,田恆心底倒是生出了些訝異。看她的模樣,似乎從未見過郢都這樣的大都,恐怕出身在哪個卿士之家,才會覺得城邑都要有外牆。如此大都,沒讓她展顏歡笑,倒生出了哀傷。這是思念家鄉了嗎?可是她到底出身何處,又為何流落在外,乃至墜入江中?

正暗自猜度,那略顯磕絆,卻不急不緩的聲音再次響起。

「田恆,等病好了,你想去哪裡?」用剛學會的雅言拼湊出一句話,楚子苓問道。

「尋個鑄劍師,鑄一把好劍。」田恆並不在對方直呼他的名字,答得慵懶。他並未說出跟石淳說過的話。他當然還會去遍尋名劍,但要在她平安無事,衣食無憂之後。

看著那人滿不在乎的神情,楚子苓嘆了口氣。也是,他終究是個遊俠,就算遠離故土,身無長物,也能活的瀟洒自在。

壓下心底不安,她再次專心看起這郢都風物。

車隊並未在郭區停留,很快就駛入內城。公孫黑肱住在城西,宅邸頗為寬敞,楚王大度,對於各國質子算得上寬厚。只是身在異國,仰人鼻息,畢竟不如家中。

跋涉了月余才到郢都,以石淳的年齡,實在有些吃不消。然而挪動身軀從車上下來后,他意外的發現公孫黑肱未曾出迎。心頭不由一緊,石淳暗道不妙。他是看著公孫黑肱長大的,深知其人最重禮節,更重孝悌之道。自己可是帶著公子舒的親筆信函,還是家中肱骨老臣,公孫怎可能不出門來迎?

也不顧上禮數了,石淳急急問道:「公孫可是有恙?」

來迎他的御戎馮戈面帶悲戚:「公孫自兩月前便喘鳴不止,坐卧不寧,如今都下不得榻了,才慢待了家老……」

石淳大驚失色,隨機想到了什麼,立刻道:「速去請那大巫……不,吾親自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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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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