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夏天的相遇
「大眼兒,這飯菜是你自己做的么?挺行的嘛,不像我弟,我弟就只會削個蘋果。」
葉修興緻勃勃地對眼前的飯菜挑挑揀揀,說:「好吃,就是味道淡了點,我喜歡吃辣的。」
「糖醋排骨也行啊!甜的我也喜歡,你會不會做糖醋排骨?」
「湯的味道也淡了點,你煲湯不放鹽么?」
王傑希臉上表情寡淡,等葉修把擺在眼前的飯菜簡單點評了一番之後,他才看似心平氣和實則冷酷地對葉修說:「你是不是吃飽了?」
葉修捧緊飯碗,往後縮了縮:「沒有沒有,餓。」
「那你還想吃飯么?」王傑希的語氣更加冷酷。
「……」葉修閉上嘴,默默地扒碗里的一口飯。
光從房間的擺設布置就看得出來王傑希平時是個有條有理、善於管理自身的人,卧室打掃得一塵不染,書櫃里那些歷時久遠、邊角泛黃的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櫃架上收藏著大多數男生都會喜歡的手辦跟模型,書桌上的東西稍微亂了一點,好幾本輔導書攤在桌面上書頁大敞,露出了書寫在上面的潦草字體。
總的來說是一間布置單調到了極點甚至有些無趣的房間,裡面的東西按照功能和主人的使用頻率各自歸類,跟葉修自己的房間完全相反——葉修總是以一種令自己感到舒適的方式來整理她的房間,肚子餓了的時候往床底下隨便掏一掏,說不定還能摸出來一包事先藏在那裡的零食。而王傑希顯然不會是在卧室里儲藏零食的人,因此只能偷偷摸摸地從廚房裡弄點飯菜來給葉修果腹。
葉修好養得很,吃什麼她都樂意。
到了晚上葉修說想洗澡,王傑希只能掐准父母跟弟弟妹妹入睡的時間讓她去洗漱,順便翻出來自己幾年前穿的睡衣給她。這套深藍色的睡衣是他初中時穿的,後來王傑希的個子就像吸飽了水分跟營養的枝條一樣蹭蹭蹭地往上竄,久而久之便把它壓箱底了,現在這件睡衣套在葉修身上仍然不算合身。
葉修個子高挑,可骨架小,肩膀又窄,睡衣領口老是往下滑。不過她並不怎麼在意,吹乾頭髮后就縮進了被子里。
王傑希一向作息規律,此時卻躺在地板簡易的被褥上久久不能入眠,葉修睡覺的時候很安靜,她似乎並不認床,沒有翻來覆去把被子弄得嘩嘩作響,呼吸也很輕。對,呼吸——王傑希將自己的失眠歸咎在對方輕得彷彿蝴蝶扇動翅膀的呼吸聲上,他只要一閉上眼睛——或許不用閉眼,房間足夠黑暗——就能透過這細微的呼吸窺見另一個人近在咫尺的身影。
這感覺太奇怪了,王傑希表面高冷,性格更是慢熱,用粗暴的語言來形容就是這個人擁有極其強烈的領地意識。
而現在原本只屬於他一個人的隱秘空間忽然多出來了另一個人,這個人稱不上跟他多麼熟悉,同他說過的話只比陌生的同班同學多上一些,然而此時此刻卻蜷縮在他的私人空間中的角落一隅。熟悉的房間、伴以入眠的靜謐夜晚,甚至是空氣,都因為多出來的這一個人而變得全然陌生,這讓王傑希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被他人窺視的冒犯感——但他卻絲毫沒有生氣,這恰恰是最奇怪的地方。
「大……眼……兒……」
一道氣若遊絲的聲音幽幽地從王傑希側邊上方響了起來。葉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床的最右邊滾到了最左側,腦袋垂在床沿上,隔著夜晚的黑暗試圖捕捉到王傑希的身影。
「怎麼了?」王傑希問。
「咦,你還沒睡啊?」葉修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奇,王傑希看不見她的臉,無法分辨她的表情,只能透過聲音依稀分辨出這個時候她大概是高興的。葉修接著說:「我還以為你睡了,一直不敢說話。」
常年規律的作息讓王傑希的身體感覺到了疲憊,但精神上卻難以入眠。王傑希側過身,目光尋著葉修聲音的方向望過去,他們的視線必定相碰了,他有這種直覺:「我還不困,你想說什麼?」
「我就是睡不著。」葉修趴在床邊說。
王傑希猜測道:「緊張還是害怕?」
「不,我有點興奮,」葉修說,「離家出走,我真是太叛逆了。帥。」
王傑希:「……」
王傑希終於忍不住吐槽:「容我提醒你一下,你是離家出走,不是明天去春遊。」
「誒,大眼兒,你以後會參加榮耀職業聯賽么?你挺厲害的,就比我差一點而已。」
王傑希無語了一下,還以為能從葉修嘴裡聽點好話,結果這人也就只會變著法誇她自己。想是這麼想,王傑希還是實話說:「會,我打算參加微草戰隊的訓練營。」
「哦,」葉修替他擔心,「那你以後一直輸給我豈不是很慘?」
王傑希冷漠:「呵呵」
「離開B市之後你打算去哪裡?加入哪個戰隊?」王傑希在腦海中快速搜查了一番現在在榮耀聯盟中極具競爭力的隊伍,「皇風還是霸圖?」
「都不是,我要加入嘉世。」
「嘉世?」王傑希仔細回想了一下,聯盟里大大小小的戰隊他都關注過,對「嘉世」這個名字著實沒什麼印象,「沒聽說過。」
葉修回答得理所當然:「嗯,因為它還沒成立。」
「……」王傑希懶得再吐槽葉修的神邏輯了,順著對方的腦迴路往下想,王傑希猜中了葉修的意圖,「所以你是想自己成立一支戰隊?」
「沒錯。」葉修點頭。或許是靜謐又黑暗的夜晚適合傾訴,又或者是兩人同處於一個屋檐下適合擁有一個共同的秘密,葉修忽然往王傑希的方向湊了湊,小聲說:「大眼兒,說來你可能不太相信,我覺得我能拿三連冠。」
「你還是睡吧。」王傑希冷漠地說,含蓄地告訴她夢裡什麼都有。
「不信算了,反正你以後會見到的,」葉修並沒有被王傑希式冷漠所傷害,相反更加信心十足,「這麼說起來,你還挺幸運的。」
「幸運什麼?」王傑希問,話剛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果然,葉修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沉聲道:「能親眼見證我的偉大。」
王傑希只能「……」以對,不怎麼想搭理她。
葉修卻還想說些什麼,她一個資深的修仙黨,半點都沒感覺到睏倦。然而這個時候王傑希卻敏銳地察覺到一道極其細微的嘎吱聲,大概是王父半夜起來去客廳喝水,他的行動快於語言,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抬起手,在一片黑暗中極其準確地朝葉修的方向探了過去,捂住了對方的嘴。
葉修配合著不出聲了。
視線中黑漆漆的一片,視覺的失靈卻成倍地擴大了聽覺跟觸覺。門外父親踩著拖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如同潮水一般慢慢遠去,在這刻意營造出來的緊張氣氛中,王傑希的思緒卻無法挽回地飄遠了——掌心的觸感過於柔軟,那或許是葉修臉上的軟肉,或許是她的嘴唇。她溫熱又濕漉漉的呼吸就像難以抵禦的病毒一般密密麻麻的入侵到他的指縫間。
等到那一道關門聲再度響起,王傑希正準備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來,卻不料被葉修拉住了。
葉修無知無覺地湊過去,貼近他的手背,輕輕地聞了兩下,好奇地小聲問:「大眼兒,你的護手霜是什麼牌子的?好香啊。」
王傑希冷靜地想,今天晚上估計是睡不著了。
葉修在王傑希家裡藏了幾天後終於打算動身去H市,王傑希替她叫了輛車,本來打算叮囑她幾句,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必要。葉修看起來隨和,但心裡從來都是有自己的想法,多嘴的話她聽了也不會認真,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夏日炎炎,烈日當空,葉修怕熱,光是在外面站一小會兒,細白的額頭上就開始滲出細汗。金燦燦的陽光涌在她身後,讓她看上去就像快要融化掉的金色蜜糖。王傑希簡短地說:「路上小心。」
「知道了。」葉修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長而翹,掛在上面的一點陽光如同一層糖霜。她斂去了臉上的那點隨意,神色認真地對王傑希開口道:「下一次,我們場上見。」
王傑希微微一愣,應了下來:「場上見。」
王傑希看見她坐上車,心裡忽然一動,隨後敲開車窗,緊接著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拿著。」
葉修不解,王傑希知道她沒有隨身攜帶手機的習慣,聲音冷淡又堅定地說:「把手機收好,到了H市給我打個電話。」
說到這裡,王傑希還是覺得不放心,他乾脆把手機拿過來,將家裡的座機備註為「抵達H市就打電話」,重新塞到葉修手裡。
「這樣不太好吧?」葉修看了一眼手機,明顯是最新款的。
王傑希臉上卻看不出別的表情,說:「下次見面的時候再還給我。」
等到車開走了,葉修才相當鄭重地把便宜得來的手機放進背包最裡面的那一層,在她打開背包的一瞬間,卻發現裡面還躺著一管沒拆封的護手霜。
葉修忍不住笑起來,與此同時,心裡隱隱約約地升起一股預感:距離下一次見面,一定不會太久。
葉修雖然是第一次離家,但準備相當充足,再加上被葉父刻意訓練出來的反偵察能力,這一趟離家出走進行得無比順利。她一路往南走,因為不敢用身份證,期間不知道換乘了多少巴士跟汽車,最初的興奮被舟車勞頓一點一點磨去之後,剩下的只有對未來的無盡期待跟躍躍欲試。
等到了H市之後她的疲憊又瞬間一掃而空,出了汽車站就搭上了一輛計程車,給司機遞過去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0001號葉修所說的嘉世網吧地址。
「這不是嘉世網吧么?」司機看來也是一個浸淫遊戲的人,「小妹妹還沒成年吧,網吧這種地方要少去。」
葉修沒有反駁,只是說:「我就去玩個榮耀。」
「這樣啊,」司機笑了笑,興趣盎然地同她攀談起來,「嘉世網吧里有個榮耀高手,跟你年紀差不多大。」
司機熟門熟路地驅車到了嘉世網吧,葉修背著包,剛一進門就被老闆攔了下來。
「小妹妹,我們這裡不方便未成年人進來。」嘉世老闆陶軒好脾氣地說。陶軒經營買賣多年,眼光毒,識貨,他看葉修年紀不大,可身上穿的衣服褲子跟背包無一不是牌子貨,每一件的價錢免不了讓他肉疼一下。
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鬨笑跟善意的嘲弄,估計又是誰切磋輸了,在被圍觀群眾揶揄。葉修循聲望過去,看見一個少年被人層層圍住,不少人正在跟他搭話。葉修開口道:「我聽說這裡有個榮耀高手,年紀跟我一樣。」
「這個……他情況特殊。」陶軒閃爍其詞。
「我只是想挑戰他一下,」葉修說,「如果我輸了,馬上就走,絕對不打擾。」
在這一片地方,只要是玩榮耀的,就沒有不認識蘇沐秋的人,每天來挑戰他的人數量十分可觀,無形中給陶軒做了廣告。陶軒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下來,將葉修領到那位少年跟前。
「沐秋,」陶軒拍了拍少年略顯單薄的肩膀,「這位小姑娘想跟你來一把。」
少年轉過身,露出了一張清秀好看的臉,這樣一張臉出現在任何雜誌上都不會過分。聽見有人要挑戰蘇沐秋,還是個妹子,周圍的人立刻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鬨,甚至有人明目張胆地說:「妹子輸了別哭啊!」
「小妹妹,這可是個高手,小心被虐!」
「蘇沐秋,你小子記得下手輕點啊,人家可是個妹子呢。」
而蘇沐秋卻沒有任何輕視對手的意思。葉修插卡登陸,兩人同時進入競技場房間,而蘇沐秋在看見對手ID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一葉之秋?!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戰鬥法師便發起了猛攻,將一開局就露出巨大破綻的秋木蘇摁在競技場的地板上狠狠摩擦,到最後就算蘇沐秋再怎麼掙扎也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神槍手倒在了一葉之秋的戰矛下。
網吧里一陣寂靜無聲。
「的確是個高手,就比我差一點點。」葉修說,緊接著便轉過頭看向旁邊明顯回不過神來的蘇沐秋,繼續笑著說:「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啊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