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與榮・下卷・第五章(2)
杜正光笑了:「急也不在乎這一天嘛。還是過一兩天走吧。」他轉過頭,「陳曉時,你不用等我們。我到北京再去找你。」陳曉時說:「行,北京再見吧。」杜正光並不願意和自己同行,這裡的奧妙是可以想到的。他心中笑了笑,不禁又看了石英一眼。很可愛的姑娘,她的到來使整個氣氛都變得活躍熱鬧起來。石英抱起茸茸和大黃狗一起玩耍。「黃黃,」她吆喝著大黃狗,「卧下,卧下。」狗聽從地卧下了。她抱著茸茸往狗背上放,「茸茸,別怕,黃黃不咬人,分開腿騎在它背上。大姐,」她轉頭沖薛惠敏一笑,「你別怕,摔不著。杜老師,你說什麼?怕把狗壓壞?不會,真的沒關係。」她哄著茸茸,「茸茸,你坐好,我扶著你。黃黃,起來。」狗站了起來,「走,慢一點。」黃狗走起來,然後慢慢跑起來。石英雙手扶著茸茸跟在黃狗後面轉圈跑著,一邊跑一邊笑。茸茸也格格笑著。石英一步沒跟上,在田埂上絆了一下,仰面摔倒了。她雙手緊抱的茸茸摔在她懷裡,大黃狗停住步,搖著尾巴回頭看著。石英躺在地上開心地大笑,茸茸在她懷裡也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好不容易停住笑,石英抱著茸茸拍著身上的土站了起來。那邊山坡上響起高亢婉轉的民歌,遠遠望去,一個穿紅運動衣的農村小夥子在梯田上慢慢趕著白雲似的一群羊。人們都靜了,是一首情歌,在黃土高原上遠遠近近地響著,描繪出天高地闊和古莽蒼涼。糖包的油糕蘸上蜜,咱二人成了好夫妻;落花生角角剝了皮,心上的人兒就是你。…………歌聲使人心醉。石英眼裡噙滿淚水,她放開懷抱著的茸茸,掠了一下頭髮向前走了幾步。人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突然,她略提了一下身子,放聲向著那遠處的山坡唱了起來。青青楊柳風擺浪,死去活來相跟上;河灘石頭海里的水,我心中愛誰就是誰。…………她唱完了。歌聲凄越婉轉,在淡淡雲天繚繞。人們都期待地凝視著對面的山坡。白雲似的一群羊在緩緩移動。對面山坡上的歌聲很快響了起來:三顆顆星星一擺六六地升,年輕人兒愛著年輕人;柳葉葉落在樹根底,天南地北想著你,…………因為有姑娘對唱,歌聲中明顯增添了剛才沒有的激情。陳曉時極為熱切地轉回目光看著石英,這種北方農村的對歌,他還是頭一次見。石英有些興奮地挪了挪腳,清了一下嗓子,很快又唱起來:頭茬茬韭菜長不高,二茬茬韭菜冷水澆,旁人都說咱倆好,為什麼撂下妹妹光你跑。對面的歌聲接著她的餘音就響了起來:牆頭上種穀我回不過牛,提起出門我淚長流,不是我狠心撂下你,因為我家窮走西口。石英更為興奮地緊接著唱了過去:冰蓋的房子雪打的牆,咱二人相好概不長。對面的歌聲又高亢地對了起來:你在家裡我在外,哥哥定要回家看你來。石英接著唱:燈瓜瓜里沒油點不著燈,哥哥你出門妹心疼,拉住你的衣襟握住你的手,眼裡頭流淚我開不了口。歌聲消失了,天地間重新歸於寂靜。好一會兒,對面突然響起長長的吆喊聲:「哎——……」那聲音千坡百梁地彎轉繚繞,最後惡作劇的一聲「嗨嗨」,戛然而止。石英凝望了一會兒,高興地轉過身:「我打敗他了。」「太棒了。」陳曉時從沉醉中醒來,拍著手由衷贊道。「石英,」杜正光伸手擺了一下,似乎是怕陳曉時打斷他的話,「你這嗓子真夠棒的,只要稍微練練,肯定能把現在的全部歌星掃下台。」「我不想當歌星,我想搞文學。」石英撲騰一下在茸茸身邊坐下,抱住她,「姨唱得好嗎?」「好。」「石英,你再給大伙兒唱點什麼聽。」杜正光像喝了酒,興緻勃勃地不停話。「我來唱個兒歌吧。」石英調皮地說。「正光,」薛惠敏一直沉靜地織著毛衣,這時頭也沒抬地開了口。杜正光扭過頭看著妻子。「你改稿能不能不去北京,讓他們把稿寄來?」薛惠敏抻了一下毛線,慢條斯理地問道。杜正光怔了一下:「那怎麼行?又不是人家求著我發表。我現在還沒那麼大譜。」薛惠敏沒有再說什麼。「茸茸,你別在阿姨身上黏來黏去。」過了一會兒,她平和地說道。石英還在興奮中。「來,茸茸,姨再抱你去騎黃黃。」她說著一躥,站了起來。「黃黃。」她叫著蹲在不遠處的狗。杜正光瞟了妻子一眼,笑著嗔斥道:「石英,你就不會安靜點?坐下喝點水,別弄得我們大伙兒都不得安寧。」石英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了。天地又安靜下來。石英雙手撐著下巴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大黃狗卧在一旁,眼前一棵殘留的穀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沉甸甸的穗子,不遠處的地里,出現了一輛馬車。一個健壯的漢子在一捆捆往車上裝著收割下的穀子,一個四五歲的男孩跟在後面拾著谷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