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偏首看向蘿澀,搖曳的火光柔柔打在她臉上,她的緊張一覽無遺。
「不成,我本計畫好了,得要一個懂醫術的人,梁將軍的長處就是打仗,跟我一道,豈不是屈才了……」蘿澀搜腸刮肚,也沒想出個推辭的藉口。
梁玉聞言,嗤笑一聲,「懂醫術?你無非是要有個名頭,想在村子里留下來,然後『機緣巧合』之下再被匪賊擄到山寨里去,整編馬賊為劫糧之兵,既然是個名頭,會不會醫術又有什麽關係,你們扮作農家兄弟或是夫妻皆可。」她頓了頓,繼續道:「況且梁將軍的特長不在兵法行軍,而在美食羹膾上,與你廚子的身分倒也相配。」
「那我……一人足矣。」
「兵行險著,一招不慎即滿盤皆輸,牽一髮動全身,你有信心領兵作戰?」
對著梁玉的咄咄逼問,蘿澀啞口無言,只好悶聲應下。
梁叔夜喉結滾動,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梁玉一個眼神阻攔,她拿出了長姊的威嚴,冷聲道:「我軍劣勢,你我心知肚明,哪怕你斷了西戎人的糧餉又如何?我要做什麽,你心裡清楚,此事兇險,我既決心保全你,你也了解我的個性,說一不二,絕不妥協——好了,剩餘的事情你們商議,我先出去了。」
梁玉換上中軍主將的甲衣,對著銅鏡貼上了人皮面具,雖然不敢說九分相像,倒也有幾分梁叔夜的氣質。
往靴子里墊上幾塊木屑,身量一躥,她從他手中接過那桿梁家槍,挑了帳帘子就出去了。
帳中瞬間只剩下蘿澀和梁叔夜,氣氛有些詭異的安靜。
蘿澀不知梁叔夜已認出了她,只當他心裡窩火,被梁玉逼迫得無可奈何,為避免招惹怒火,她盡量小聲說話,「梁將軍……咱們怎辦?」
梁叔夜擰著眉頭,顯得心中也很糾結,虛攏著拳頭,在嘴邊咳嗽一聲道:「說說你原來的計畫,把我當成梁醫官就是了。」
「好……」蘿澀垂下眼,忍了忍三分笑意,調整心態後道:「本是打算我與梁醫官扮作夫妻,我做夫,她做妻……將軍您皮相俊美,扮作女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長得壯一些,不過既然扮作農家夫妻,該不會惹人懷疑。」
梁叔夜眼皮一跳,覺得自己跳了大坑,脫口而出,「你不就是女子,何必捨近求遠,叫我扮作女人?」
「我已經是有丈夫的,如何再扮別人的妻子?折中之法,只有委屈將軍你了。」蘿澀見梁叔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裡有些發慌,賠著笑意,弱弱又添了一句,「所以,將軍若覺得做不來,還是把梁醫官換回來吧,您繼續指揮三軍,坐鎮憑水關,我一定完成任務!」
梁叔夜嗓子眼發緊,心裡亂成了一團麻,自打認出了她,他的嫉妒、擔心、驚喜、生氣,一切一切複雜的情緒交織,讓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好在,一切紛亂之下,他還是選擇順從了自己內心的渴望,護著她、守著她,於是開口道:「不必,你早做準備,我們傍晚就離營,出發雙駝峰。」
蘿澀請人套了一輛馬車,馬兒選了一匹老馬,車身上的漆色剝落,顯得很是老舊。
她一身農家男子的裝扮,短打麻褲,白襪雙梁鞋,褲腳緊緊紮著,顯得幹練清秀。
來回踱步,眼瞅著日頭要落了,她在帳外有些焦急地等待著梁叔夜出來。
窸窣的聲音響起,修長的手指探出帳簾外,有些遲疑的掀開了簾帳,從裡頭出來一個人,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一身素白羅裙氣質秀美。
蘿澀驚訝的長大了嘴,順著美人的腰身一路向下,直到看到一雙大腳——半隻腳勉強塞進繡花鞋裡,「梁、梁將軍?」
梁叔夜神色坦然,他墨發披垂,眼角處用眉筆勾上了些,本就是桃花美目,無儔姿容,如此一來,更添幾分女子的魅惑。
他看向蘿澀,見她頭上用弁束住頭髮,眸光熠熠,文質彬彬,頗有幾分書生氣,這般的蘿澀,他也頗感意外。
四目相對,兩人皆眉眼帶笑,一分久違的默契,在彼此目光中流纏。
【第七十章假扮夫妻混進村】
雙駝峰下,平谷村。
麥田難得結出了金黃色的一片,麥浪由風拂過,高低起伏,一波一浪。
村裡的男丁被徵去當兵了,家裡只有幼子婦人和老雙親,但就是靠著這一幫人,勤奮雙手,佝僂播種,才有了溫飽日子可過。
此刻方過晌午,鄉里鄉親的吃過中飯,身後背著籮筐,手裡提著連枷,赤著腳丫子,踩上通往田地的埂道。
他們悠悠唱著民歌,手裡不停地揮動著連枷,啪啪啪的打麥聲,將庄稼人滿足的心情拋入雲端。
麥田右側是一條官道,近幾年因為憑水關的城防加重,輜重糧餉不好再走這條官道,所以朝廷另有批文,廢棄了這條官道及平谷村的驛站,重新往東修車馳大道去了,如此一來有弊也有利。
弊是官府的來往少了,雙駝峰的馬賊就隔三差五的光顧,肆無忌憚,儼然將平谷村當成了自家山寨的後方儲糧倉庫了;至於利就顯得十分微不足道,只是在收麥的時候有一處寬敞的走道,可以曬一曬麥子垛。
年輕力壯的婦人都下田打麥子去了,年紀大一些的老人便坐在路道邊看麥垛,吸大煙。
此時,一輛圍布馬車隆隆馳來,車輪轆轆地響著,速度不快,卻也令平谷村的村民們吃了一驚——
自從打仗,這條路已經很少有外人來了,瞧這馬車,木轅鐵皮架,黑布圓帽包頭,一色藍呢車圍。
老人們吐了一口煙霧,將煙桿朝地上磕了磕,緩緩站起身來,等著馬車停在麥垛攔路的當口。
「對——不——住,攔了你們的路,你們且先下車喝口水,容我們搬挪地方,這道很少有人走啦,我們都把它當麥場子用了。」老人朝著馬車用高亮的聲音喊道,那是特屬於庄稼人的坦直,帶著憨厚和誠意。
蘿澀側身,跨坐車轅上,手裡挽著馬韁繩,勒住了馬頭停下車,拾起袖口擦了擦額頭上薄汗,而後才道:「是我們不好,我娘子有了身孕,心急回老家生產,這憑水關打打殺殺的,實在怕沖煞了娃兒,這才挑了近道走,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
「小娘子有身子啦?那怎麽還坐這麽顛簸的馬車,快快,扶下來歇一歇,歇一歇再走!」老人舀了一碗涼茶,先把黑瓷碗遞給了蘿澀。
「娘子,要不下來歇息片刻?」蘿澀溫柔如水的朝馬車內呼喚。
「相公,你扶人家。」
梁叔夜很快入戲,這微微上揚的語調千般嬌媚,險些沒讓蘿澀一口老血噴出。
「誒誒,好。」蘿澀殷勤的伸出胳膊,等著車中的「美人」出來。
梁美人風情萬種的一亮相,低眉順目,姿容無雙,只是肩寬身高,似乎有點對不起那嬌滴滴的聲音。
若不是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面,給他撐了不少場面,否則人家早就舉著釘耙,叫囂著要上來打死他這個死人妖了!
「哈哈,小兄弟好福氣啊。」老人抽了一口煙,把自個兒坐的馬札子讓了出來,滿懷真誠笑意的一定要給「孕婦」歇歇腿。
「相公,愣著做什麽,捶腿。」梁叔夜竭盡全力,終於翹起了蘭花指,他高興得飛了蘿澀一記眼神。
蘿澀欲哭無淚,她很想央求梁叔夜,能不能演一個正常的女人?
真的要犯尷尬癌了……
他該不是故意的吧?蘿澀虛握著拳頭,輕輕地往梁叔夜腿上敲,還得不時和「娘子」目光交纏,分享愛意。
蘿澀漸漸在梁叔夜揶揄的目光中炸了毛,趁著老人不注意,拳頭一緊,猛地一捶——
梁叔夜不防,身體受力前傾,呼了一聲,險些從椅子上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