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別說了。我不想聽!冷紅捂住了耳朵。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方捷說得有點兒迷亂了。汽油河流由於方向不明已經開始靜止,並且正在一點一點地往空氣中揮發。我說的都是心裡話。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實誠的人。所以我才對你這樣實誠。方捷坐在床邊,輕輕地整了整冷紅的頭髮:對真人我從來不打誑語。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是剛剛才知道。不過,這確實也應該怪我,我答應過把這間浪漫二號包給人家住兩個月的。這一段時間,他一直沒有來住,我就忘了。昨天看你那麼虛弱的樣子,我就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沒想到就這麼巧,他恰恰就回來了,而且還喝多了酒。現在,他也很後悔……他怎麼會有鑰匙?冷紅尋覓著謊言的縫隙。我們這裡有規定,包房的客人在包房期間都可以持有一把鑰匙的。他是誰?!冷紅又抑制不住地問。她找不出破綻,但是她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圈套。你真的要知道嗎?我要知道。也許,現在我來要求你的理性是太過分了。可是,我還是勸你不要衝動。方捷說: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我已經付出了最慘重的代價,還怕付出什麼?冷紅覺得方捷的話簡直是荒謬之至。方捷嘆了一口氣:年輕人好象都喜歡用最字。因為他們不明白在第一個最字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最字。她摩挲著冷紅身上的床單:你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嗎?想嗎?冷紅沉默了。是的,她不想。報紙電視上每每說起犯罪分子辣手摧花而許多受害女子因顧及聲譽含羞忍辱的事情就大有哀其不幸恨其不爭之意。她現在才明白,那些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同時也明白,原來自己也不過是茫茫塵世中最凡俗的一例。既然不想,那麼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如何面對這已經降臨的災難,也就是我剛才所說的如何使目前的事實擁有最大價值的問題。什麼價值?錢嗎?方捷沒有回答。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可我不是妓女!我不賣!我失去的千金萬金也買不來!冷紅顫著聲音。我是女人。我知道。方捷緩緩地說:我說過了,人不能在回憶中繼續以後的生活。你失去的再珍貴,你也已經失去了,這是事實。我現在做的,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為你要回一些補償。要什麼都等於賣了我自己。什麼是賣?先收錢后給東西,這是賣。先被別人搶了東西而後要錢,這就不是賣。再說,你買我賣是兩相情願的事,你情願嗎?冷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四周牆壁上的布紋壁紙散發著柔和的氣息,磨砂檯燈還開著,在明亮的陽光中如同一隻可愛的橘子。電視邊的花瓶里插著一枝俏麗的天堂鳥,據說也叫鶴望蘭或愛情鳥。她以那樣一種驕傲的姿態瀏覽著這個世界的風光,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掐斷了根莖。誘惑和陷阱有多少呢?也許,用誘惑的眼睛去看,這世界便處處都是陷阱吧。正如她是男人的誘惑,而錢卻是她的陷阱。她承認,她必須得選擇。要麼選擇出氣和報復,要麼就去拿錢。當然,也許把那個人告到法庭上之後,她會在法庭的判決下拿到一些錢。——但是,也很可能拿不到。而她的傷痛慘史卻會就此成為公眾的談資和反面的教材,有人會主動為她銘記一生,提醒一生,讓她永遠不得安寧,更不用說什麼幸福。她的母親和妹妹也會因此而受到牽連,更難做人。因為許多時候,人們對於這類事情注重的並不是真相的揭示和責任的歸屬,而是事情給予自己神經的興奮點。要麼她就沉默下去,任由方捷去替她出頭,那麼這一切煩亂都將不會存在,還能拿到一筆她迫切需用的錢。然而,這不過是目前短暫的安穩。未來的恐懼還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出現,那種恐懼也是多麼巨大啊。以後,我怎麼辦?許久,冷紅終於說。一個真愛你的人,是不會在乎這個的。因為要發生什麼事情,誰都無法預料。何況,你還是受害者。如果他因此而放棄你,那他也就不值得你託付終身,也沒什麼可惜的。方捷一絲一扣地說:再說,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有秘密並不違法。如果你想讓這個事情變做秘密,那你可以給這個秘密做許多合適的衣裳。體育運動、騎車摔傷、婦科病檢查、使用栓式衛生棉都有可能引起類似的事故。這是常識。冷紅默默地垂著頭。象一個學生在聆聽老師講課。重要的是,千萬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學會使用一些理由,是一個女人進行自我保護的重要手段。方捷輕輕地笑了一聲:許多女孩子都要為心上人守身如玉,要知道,守身再如玉也不過是如玉而已。何況,就連玉本身也沒有絕對純的。自然界里的純玉,根本是不可能找到的。冷紅無聲地坐在那裡,她覺得心中的汽油河流已經越來越平靜,幾乎已經波瀾不驚了。她努力想尋覓開始時那股憤怒的潮頭,卻發現河流的流量已經明顯減少,而且還在不停地向無邊無垠的漠漠長空揮發著。點燃汽油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火柴。這火柴在哪裡呢?冷紅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即使找到了這根火柴,那麼這根火柴在此刻的她手裡也會變成濕的,擦來擦去的結果,至多不過是一縷聲息微小的青煙。好好洗個澡,睡一覺,就沒事了。只當做了一場噩夢。方捷站起來:我去給你放洗澡水。冷紅穿好衣服,也來到衛生間門口,默默地盯著方捷的背影。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務必給我一個真實的回答。冷紅說。你說。方捷沒有回頭。這個事情是不是你設的圈套?主觀上我沒有。但是,客觀上我有責任。不過,你要是不去賣血就不會昏倒,同樣也就不會有這回事了。他是誰?這是我的第一次,我想我的要求並不過分。以後你就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冷紅盯著浴缸周圍白得刺眼的瓷磚,覺得這些瓷磚彷彿是一張張磨方了的沒有血色的臉。你做過我這樣的噩夢嗎?方捷的背微微滯了一下。為什麼不回答?套用一句名言吧。幸福的女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幸。方捷轉過身,臉上居然停留著一絲笑容:我也有過噩夢,但是和你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