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疑問之後(劉遠)(1)
好多得知我是余秋雨學生的人經常會饒有興緻地問一句:「你是不是看了《文化苦旅》才考他的研究生?」但每每在我作了否定的答覆后,都會招來幾道疑惑的目光。在許多讀者眼裡,《文化苦旅》就是余秋雨的全部,他的學識才能,他的榮譽名聲,甚至他坐過的院長寶座,都是由此而來。也自然,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看了《文化苦旅》去投奔余秋雨,那又是為了什麼呢?一個半生不熟的朋友一天委婉地對我說,余老師不去正兒八經地當他的作家,繼續他的文化苦旅,怎麼老是跑到影視戲劇圈裡去摻和?我一時愣了,不知該如何解釋,就好像不知該如何解釋人為什麼非要用兩隻腳走路而不是像其它動物那樣四肢著地。偶爾,也有明顯不懷好意的提問,這些提問五花八門,但概括起來無非是些世俗的眼紅和底氣不足的貶抑,要不就是重新翻出一些陳年舊事來攪攪渾水。現在,更多的人又提出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余秋雨不去著書立說,只看到他在電視里當嘉賓作演講?類似的疑問遭遇得多了以後,不由引發出一些感慨來。照我的理解,作為一本散文集的《文化苦旅》,只是余秋雨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文化苦旅》寫作問世之初,甚至是可有可無的一個部分。但偏偏是這可有可無的一部分,給當時的文化界也包括他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後果之一是,余秋雨作為一個散文作家被讀者所普遍接受,而本來的學者身份在作家光環的照耀下被掩蓋屏蔽。大眾已經習慣於知名作家做不了學問,知名的學者干不來作家的現狀,也就很難習慣一名學者竟然可以寫出暢銷書的事實。因為看了《文化苦旅》去當他的學生,這確實是個能被普遍認可的理由,甚至也是一個能博得喜歡《文化苦旅》讀者讚賞的理由。這要比說看了《戲劇理論史稿》,看了《中國戲劇文化史述》,看了《戲劇審美心理學》,看了《藝術創造工程》等等,才去念他的研究生,更能滿足大多數人的構想和猜測,因而也更為道德。每每看到別人疑惑的目光,我都要後悔好一陣,覺得不該為了細節的真實執意去掃別人的興,但我也立即會替自己的悔意找一個解脫的理由:寫出幾本戲劇論著遠要比寫一本《文化苦旅》艱難得多,作為他的戲劇理論研究生,我有義務盡自己的微弱之力去嘗試著恢復余秋雨被作家光環屏蔽了的學者身份。確實,誰都沒想到,當時已是頗有建樹的青年學者和戲劇理論家的余秋雨,會去寫一本《文化苦旅》的散文集,沒想到學者的余秋雨會由此讓位給作家余秋雨,更沒想到《文化苦旅》這樣一本業餘作者的散文集,會在文學界引發如此翻天覆地的震動,併產生那樣持久廣泛的影響力。直到過去了許多年,人們回想起《文化苦旅》的暢銷和知名,才發現這本日後轟動一時的散文集,在事先幾乎看不出一點兒走紅的徵兆,與隨之而來的其它幾本散文集問世時的風光相比,甚至顯得有些寒酸。出版之初,既沒有眾星捧月般的鼓吹,也沒有職業書媒們的介紹,更沒有誰去恭維幾句慣常一本新書降生時必然恭維的「突破了」、「填補了」和「開創了」。直到社會上形成了一股大面積的閱讀和談論《文化苦旅》的風氣,這才驚動了正統的文學界。那種繞過名宿前輩保送就直接面向讀者的「不軌」舉止,可能就已經埋伏下總有一天會遭到一些自認頗有文化地位的人們詰難和攻訐的隱患。余秋雨當年在寫作《文化苦旅》時,戲劇圈的朋友熟人並不看好,覺得放著堂堂正正的戲劇理論教授不做,去玩什麼文化散文。現在,好多看到余秋雨不時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高談闊論的人,又覺得一個作家上電視去作演講當嘉賓,和一批電視人混在一起,未免掉價。事情經常是這樣,一個人一旦被大眾認知為什麼角色,就形成一種慣性,以後即使是再合理的轉變都會受到排斥。張藝謀當年在從攝影師到導演的角色轉換中,不知遭到了多少白眼和譏諷,但現在誰要說張藝謀不是大導演,當年那些翻白眼的一定會率先漲紅了臉去找人拚命。相信幾年以後,又會有一大批人尾隨余秋雨在電視上拋頭露面,擔當文化傳播者的角色,像當年《文化苦旅》之後冒出大批學者型的文化散文情形一樣。有時想來,國人對電視的諸多偏見實在有趣,一方面每天晚上都沉溺在電視里,看得如痴如醉,而另一方面又對電視的品位嗤之以鼻,滿臉的不屑。希望電視上點兒文化檔次,增加點兒學術含量,但真的名家在裡面露臉,又說模仿明星作秀。事實上不管人們鍾愛還是厭惡,電視已經是現代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並且日益顯示出其不容忽視的社會推動力,其文化作用有時已經遠遠超過傳統的書本。我想,余秋雨選擇通過電視媒體傳播和實踐他的文化主張,其中也包含夥矯嫻乃伎肌近三十年的中國,社會生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劇變,但中國的文化觀念仍然沉溺在門第、行當、出身、來路、等級、地位這一系列的舊框子里。因為余秋雨演講時板凳擺放的方位「犯了禁忌」,有人相顧失色大呼這還了得,我們看了報道,真不知自己是活在二十幾世紀,還是十幾世紀。「批余」運動帶出了積年的文化沉渣,沉渣顯示出文化界陰暗的一面:幹事的不多,扯淡的不少;動手經營的不多,磨牙挑刺的不少;創新思想的不多,鑽營關係的不少;繼承好傳統的不多,販賣假古董的不少;講真話的不多,吃白飯的不少。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真要干出點兒什麼有益文化建設的事,不光要付出心血,還要防範有人在各種體面幌子下一腳踢翻你的心血。說來實在不易。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