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檔案(十八)(5)
鄭秋菊被全安的話頂撞得有些尷尬,往後退了半步,說:「我怎麼知道啊,我知道就不會問你了。」「你問我,我就說是退集資款。」全安一點都不給鄭秋菊面子,「你要是不信,那你就不要問我好了。」「誰負責退?」鄭秋菊臉面紅一塊白一塊,但她還是這樣追問道。她知道,丁安仁要她跟著趙書記他們下來,一個主要任務,就是要把下面村裡的情況,趙書記他們在下面聽到了什麼,做了些什麼,全部掌握住,以便對付;再一個就是不能讓下面村裡的人,背著他們一個勁地說他們的壞話。該封的要封,該堵的要堵。「我們村不是你鄭書記負責,你問這個做什麼?」全安過後就問李冬明:「李書記,上午縣公安局在我們村抓走了兩個人,還將大岩村莫鬍子也抓走了。我要不是被圍牆砸破了腦殼,聽說我也會被抓走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們抓人有什麼標準沒有?」李冬明說:「我從縣裡剛回來,抓的哪三個人我知道,他們對我說了。為什麼要抓他們,我就不怎麼清楚了。」「你說丁縣長叫人抓莫鬍子他們有沒有道理?」李冬明看了趙祥生一眼,不做聲了。全安就對趙祥生說:「趙書記,我請你評評理,他們抓人怎麼連被抓的人犯什麼罪也不調查清楚,想抓誰就抓誰呀。」趙祥生說:「我下來的時候就說過了,我們這次下來,主要是聽聽群眾的意見,不干預公安司法部門執法辦案。田躍他們抓誰不抓誰,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不好過問,也不能過問。」趙祥生這樣說過,兩眼瞅著這個滿臉愁苦的村支書,摸了摸他腦殼上包得嚴嚴實實的布條,又摸了摸那隻被砍傷的胳膊,說:「全支書,這次讓你吃苦了,我看你還是要到醫院去上些葯,這樣會不會出問題呀。」周明勇一旁對李冬明說:「如今基層工作不好做。特別是村一級的幹部,上面的工作往下面壓,村裡群眾的矛盾也多,糾紛也多,都要靠他們解決。可他們又不是正式的國家幹部,還要靠自己勞動養活自己。他們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你們要多多關心體貼他們才是。」鄭秋菊一旁說:「他們每個月有五十塊錢的補貼。」過後就輕聲嘀咕道,「裝得可真像。」沒料到她這話被趙祥生聽見了,批評她說:「你這個鄉黨委副書記,這樣一種心態對待下面的幹部,怎麼不挨群眾的罵呀。」全安站在那裡,他們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見,他還在想剛才趙書記說的行政不干預公安司法辦案的話,他的臉面有些發黃,站在那裡,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趙祥生,好久沒有做聲。何奔一旁見狀,說:「兩位書記大老遠地到竹山埡村來,你這個做村支書的不能讓他們老是站在這裡說話吧。」全安問:「到我家去呢,還是要深入基層,訪貧問苦?」趙祥生說:「客隨主便。」「那就跟我走吧。」全安說著,自己前面走了,一邊走還一邊不服氣地說,「行政不干預公安司法辦案,那丁縣長是代錶行政還是代表公安司法?他怎麼叫抓誰就抓誰!」幾個人跟著全安來到村子旁邊山腳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姓趙,有五口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娘,兒子名叫趙福林,兒媳姓白,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一家五口人住在一間破爛的木屋裡。木屋的壁板是用細樹枝織成的,站在外面,可以一覽無餘地看見整個屋裡的一切。裡間是卧室,卧室里擺著兩張床,一張床是祖母和孫子孫女睡,另一張床是兒子媳婦睡。床上沒有被子,只有兩件破蓑衣。屋子裡除了兩張床,就只有一個大木桶了。趙祥生打開木桶,裡面有半木桶苞谷。外面屋子裡也是空蕩蕩的,火塘上架著一口鐵鍋,鐵鍋里煮著紅薯。趙福林的老娘和孩子正圍在火塘前吃紅薯。趙祥生走過去看了看,問蹲在屋角落裡整修農具的趙福林:「中午吃的紅薯?」「不吃紅薯吃什麼?」趙福林頭沒抬,冷冷地道。「一年能收多少糧食,夠吃么?」趙福林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布滿的愁苦。他突然把手中的農具往地上一拋,大聲地咒罵起來:「如今一些人把我們做農民的當豬了,當畜牲了,一年累死累活,收下的糧食交皇糧國稅還不算,鄉政府這種費那種費比牛毛還要多。真是剝我們的皮,榨我們的血呀。你們是縣裡下來的大官,你們說說,我們做農民的還活不活?」趙祥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看上去老實木訥的農民會來這麼一下子,說:「你們夫婦倆這麼年輕,勞動力也不差,鄉政府的費再收得多,家裡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啊。」「不是這個樣子,那你說又能是什麼樣子?」趙福林目光冷冷地看著趙祥生。「不能搞點副業掙點錢?」「搞什麼副業?種的小菜沒有地方賣。外出打工么,我們這麼大年紀了,沒人要,人家要年輕漂亮的姑娘。到山上挖點中藥材賣,還要抽百分之三十的管理費。聽說今後鄉政府還要收人丁費,收婚嫁喜酒費,日他娘啊,鄉政府今後只怕還要收農民曬太陽和淋雨的費了。」「鄉政府集資修橋,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儘快富起來,你們為什麼不願意交集資款,還要去鄉政府鬧事?」「哪個說我們不願意交修橋集資款?我家把豬賣了,把雞賣了,還賣了兩百斤黃豆、三百斤苞谷,才把一千五百塊錢湊齊。我們村裡大部分人都是賣豬賣雞賣糧湊錢交的集資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