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5
有一天駝背突然對父親說:爸,我要念書。
那時父親正和舅舅喝酒。他們圍在石屋裡的小圓桌旁,桌上擺了兩盤下酒小菜和一包酥油花生。酒是舅舅帶過來的,那天是父親的生日。父親滿四十了,看上去卻像五十開外的糟老頭兒。父親的頭髮花白花白的,像乾枯的稻草,失去了水分和光澤,卻倔強地根根豎立。父親和舅舅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興緻高昂,喝多了兩人的話也多了。平日里父親沉默木納,像個悶聲葫蘆,可是那天父親卻一反常態,談了很多很多。他和舅舅談得最多的是母親。駝背從沒見過母親,他對母親毫無印象。從他父親和舅舅的談話中駝背得知母親是因為他難產而死的。母親的身體一向不好,可是母親卻執意要為老蘇家添後繼香。母親死於產後大出血。母親要父親和舅舅好好地照顧孩子,把孩子養大。說到這兒,父親和舅舅的眼圈紅了。
父親哽咽著說,一晃都過了這麼多年,當初我真怕這孩子養不活。我抱著他,他就一個巴掌大,也不哭,渾身淤青。沒有奶喝,喂他兌的奶粉就拉肚子,虧得你託了個奶娘這才活過來了。父親拉過駝背,大舌頭地說,強娃,給你舅舅磕個響頭,這些年咱倆爺子受你舅舅的恩惠大了天去。舅舅止住了父親,說,老哥,這就見外了,咱們是一家人,用得著說兩家話嗎?你一個大男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我姐泉下有知,只會怪我沒能更好地幫幫你們。
舅舅把駝背叫到身邊,摸了摸駝背的腦袋,駝背的頭髮也是一根一根地支棱著。舅舅說,強娃大了,該讀書識字了。給舅舅說你想念書嗎?
父親擺擺手說,老蘇家世世代代靠船吃飯,讀書沒用的。父親的話讓駝背心底一涼。他想起那個每天往返銅溪河兩岸的小男孩,小男孩背著一個帆布書包,那帆布書包是如此神氣。駝背也要像那個男孩一樣。駝背被這個願望折磨著,他一直盼望著有那麼一天,可是父親並不理解。駝背急了,他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
爸,我要念書!
父親再次沉默,掏出煙袋,為自己裝了一桿黑煙,又開始吧嗒吧嗒地抽煙。一桿煙抽完,父親開口說道,你老弟覺得娃子該念書就讓他念吧。
駝背激動得大叫起來,咧開嘴一直笑,露出一大排潔白的牙齒,只是笑。甚至在夢中駝背還在笑。他的願望就要實現了,不久以後他也會背上一個帆布書包,像哪個小男孩一樣上學念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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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春天來得精彩紛呈。小鎮人記得有一支叫新星的歌舞團在那年春天開進了小鎮。新星歌舞團來自省會CD。在小鎮人的想象中CD是一座遙遠的繁華都市,那裡的人們都時髦漂亮,有著高貴典雅的氣質。他們會唱好聽的歌會跳好看的舞。整整一個春天,新星歌舞團駐紮在電影院里,他們帶來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小鎮人也學會了把頭髮歪歪地紮成一束,往臉上撲胭脂,唱《何日君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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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對舞蹈的痴迷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從葫蘆絲的音樂漫過看台下的喧鬧,那個穿百褶裙的女子做出第一個手勢開始的。女子的肢體傳遞出千言萬語,從靜到動,又從動到靜,一舉手一投足活脫脫就是一隻孔雀的化身。她自由地舒展著,詮釋著,演繹著,醒來,梳理羽毛,飛翔嬉戲,爭奇鬥豔,歸巢,睡去,那麼驕傲,那麼美好,在塵世中超然而出脫穎而出,直奔夢境。
女孩從這一刻開始確定了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