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教鐵漢也流淚――吳宇森(4)(圖)
圍攻教堂**一幕,小庄要李鷹答應若自己性命不保,對方便要助Jenny動手術,還要把自己的眼角膜移植給她。然而,小庄未能如願以償,死時眼睛中槍。他與Jenny爬向對方,卻擦身而過,互相呼喚,至死仍沒法相擁。小庄俯伏地上,死前猛抓地上塵土,呼出最後一口氣才軟癱地上死去。也不知是慢鏡還是周潤發的演技,死亡的過程是那麼疲弱又充滿柔情。正如影評人路·穆拉(LucMoullet)評森姆·富勒(SamuelFuller)的作品:這戲你喜歡也好,討厭也好,但誰都不敢說自己無動於中。
張狂的風格化,其實有他一套方法,那要用對應的角色做支點,來支撐萬花筒般的技巧及誇張的通俗劇情節。開場時,小庄闖進夜總會燒傷了Jenny的眼睛,接著他在教堂療傷,痛苦凝視十字架,十字架鏡頭化接雙眼正解下繃帶的Jenny,基督教的博愛與浪漫愛情由是結合起來。Jenny重披歌衣,但改在咖啡廳獻唱,小庄經常捧場。他到訪Jenny家居,她播出錄音帶。此刻,播出的若非他闖進夜總會時她唱的歌,可還有別的選擇?只見他一臉內疚,畫面以交替剪接飛快重現意外前後的片段,小庄此刻猶如沉浸在對Jenny的憐憫與自憐之中。鏡頭一轉,不動聲色地落到李鷹身上,他正等候同僚曾爺(曾江),猶如小庄也正在教堂等待馮剛一樣;Jenny的歌聲,把他帶進了劇情。
這些片初的場面,一如戲名《喋血雙雄》,顯示吳宇森會以更露骨的形式,表現自己偏愛的角色對稱:《英雄本色》有對應的兄弟角色,這次換來對應的父子關係。退休殺手馮剛與老差骨曾爺是老一輩人物,對他們而言,傳統已死,正如馮剛說:「能念舊是我們的幸運。」但新一代的小庄與李鷹卻要保存英雄主義的理想,哪管是否徒勞。馮剛出賣小庄,加上曾爺的死亡,使殺手與差人化敵為友,這也是基督教及中國傳統的結合:教堂是小庄休憩之地,那兒盤旋的白鴿、聖母的雕像,都讓他內心回復平靜;李鷹則有警局內供奉的關公像。然而,兩人關係其實老早已建立起來,不僅因Jenny的歌聲,還因開場不久兩幕代價高昂的槍擊:小庄幹掉目標人物時誤傷Jenny;李鷹在電車上開槍擊中歹徒黃雄時,令無辜婦人心臟病發作。
吳宇森其後用盡各種風格化的手法,把小庄與李鷹兩人並置,包括:交替剪接、對白彼此呼應、影像互相對應。像圖的鏡頭,你準會以為如此強調兩男人的相近,已是極限,但對我們的作者吳宇森而言,那不過是個開始。小庄住所一場,交替剪接推軌鏡頭,使李鷹的影像與小庄的互換;而且,吳宇森還在連串多變、令人目眩的構圖中,要兩人一次又一次正面對峙,同時卻又告訴盲人的Jenny,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友。另外,吳宇森為了用畫面強調兩人的相似(圖),不惜打破好萊塢不可越過180°剪接線的慣例。對此,吳宇森說:「所傳達的意念其實簡單得很:他們境況相同,感受亦一樣,所以猶如對鏡自照般處身同一位置。」無可否認,這種技巧的玩弄不算多餘與無謂,因為每回雙雄對峙,亦同時顯示他們友情漸增,邁進了新階段。然而,《喋血雙雄》的華麗風格,卻誇大了《英雄本色》處理得較為低調的東西。
《喋血雙雄》一幕:李鷹與小庄在醫院僵持不下
小庄與李鷹聊到彼此共通之處時……
……吳宇森的一百八十度越軸剪接,使他們在畫面上互相平行
吳宇森的敘事技巧不拘一格,別具大膽創新的驚喜。他喜歡像默片般插入短暫的閃回片段,因此某些影像如Jenny雙眼遭槍火灼傷后淚水與睫毛液混糊一片、小庄在十字架跟前的痛苦表情等,都宛如格利菲斯的電影主題一樣揮之不去。上司給李鷹道出下午的龍舟賽事時,吳宇森給我們插進賽事的畫面,以助解說,此作法可追溯至弗立茲·朗的《M》。小庄的白色絲巾,亦成為視覺象徵:初時代表其財富與品味(亦與張徹的白衣俠士遙相呼應),後來給Jenny包紮淌血的眼睛后,成為對小庄殺手生涯的憶記,但仍舊可作繃帶或止血之用。吳宇森又喜歡在拍攝期間超越自己。盲了的Jenny奉茶時,兩男人用手槍互指對方頭部(圖)。吳宇森說道:「拍這一場時,我們都高興極了。」後來,僵持的場面由兩人變了三人,Jenny為了保護小庄,抓起手槍指著李鷹(圖)。小庄黎明時分在海濱致電Jenny,她說可以想像到湛藍的天空,此時的背景與人物融為一體,頓使畫面洋溢調子憂鬱的電視廣告片情調。另外,李鷹與小庄論及道義(「這世界變了,沒什麼人會講的了」),畫面接上馮剛因不肯出賣小庄,而遭毒打的情景,且更以慢鏡頭拍攝,並響起摩里康尼風格的配樂。80年代末,影評人都開始懷疑電影是否還有前途可言,其中尤以巴黎的影評人為甚,誰料《喋血雙雄》卻在一片後現代的反諷氣氛之中,恣意展示其後現代之前的洒脫,彷彿一下子找回全心全意把故事說得動聽的信念。
Jenny奉茶時,小庄與李鷹都分身不暇
另一場,Jenny也加入僵持局面
《喋血街頭》中三年輕友伴成長於60年代末的香港,因錯手殺人逃往越南,卻猶如身陷煉獄。他們親歷美國的掠奪與貪污、恐怖分子的襲擊,以及越共的拷打,彼此友情亦漸漸變色。這是吳宇森最憤怒的作品。細榮(李子雄)其後利慾薰心,為了一箱偷來的金片,不惜犧牲朋友性命;孩子氣的輝仔(張學友)被迫射殺戰犯,以博越共歡心,可自己頭部卻中了細榮一槍,雖沒因此死掉,卻變成胡言亂語的瘋子,殺人賺錢之餘又染上毒癖。阿B(梁朝偉)則是性格最穩定的一個,苟存性命之餘,用殺人這他們惟一學曉的求生伎倆擺平一切。他親手殺死兩友人:殺輝仔,使他得到解脫;殺細榮,為輝仔討回公道。香港電影,從沒見這般非凡卻難耐的漫長一幕:輝仔哭哭啼啼,在阿B的催促下為求活命把美國士兵逐個處決。片末一場亦不遑多讓:阿B與細榮來到兒時經常一起流連的碼頭,在熊熊火光掩映下一決生死。阿B細心保存的輝仔頭骨,此時滾到火焰堆中,阿B給細榮頭部送還一槍。兩人傷口對稱正是吳宇森的撒手鐧,這次可謂達到夢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