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後來蘇氏身邊的丫鬟爬了向恆寧的床,於是就有了向雲燕,雖則那丫鬟難產死了,可向雲燕卻頗不受蘇氏待見,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地養著,便是下人們都不大瞧得起向雲燕了。
外頭的人總說向恆寧命里絕子,生來生去都生不出個兒子來,偌大的家業都會歸了外姓,向恆寧吹鬍子瞪眼罵了回去,「老子就喜歡女兒,到時候招個女婿回來,孫子還是我家的姓!」
或許便是這句話給向雲歡帶來了殺機,誰人都知道,向恆寧最疼向雲歡,她更是向家正經的嫡女,若是要繼承家業,她定然是頭一份兒,可若是這家由向雲歡當家做主,蘇氏和向雲錦的日子便存了變數,那對奸詐的母女總要為自己盤算出路,只有除了她,等向恆寧百年之後這家業才能是她們的。
家境貧困的溫玉良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想盡法子幫著除了向雲歡、娶了向雲錦,他外表溫文爾雅,實則卻是只中山狼。
滿室馨香下燭火輝煌,那燭心吧嗒了一聲,將陷入沉思的向雲歡驚醒,她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盯著那手頭的香囊已經許久,緊握香囊的指尖早已泛白。
屋外篤篤響了兩聲,卻是她的貼身丫鬟塵香低聲道:「小姐,表少爺說要見您呢。」
該來的總要來的,向雲歡深呼吸了一口氣,將心裡的怨恨壓了又壓,終是放平了音調,回道:「讓他稍等,我一會便來。」
換一身淺藍色銀線綉百蝶繞花的上衣,配一襲淡粉色的長裙,挽就最簡單的雲仙髻,淡雅中自有一分嫻靜,向雲歡望著鏡子中的自己,見塵香在後頭有些怔神地望著她,她卻是眉一挑,輕聲問道:「好看嗎?」
「好……好看。」塵香結巴了片刻,道:「二小姐本就漂亮,做什麽裝扮都好看,只是今日二小姐怎穿得這般素凈?」
向雲歡的衣櫃里堆滿了奢華的衣物,裡頭的每一件衣服即便不是金線織就的,也都是稀有的料子,料子貴些原也沒什麽,可向雲歡從前最是偏愛色彩艷麗的濃重顏色。
從前她不懂,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只覺得極盡奢華,定然讓人艷羨,直到後來想起來才後悔不已,只覺得自己曾經多麽庸俗。
可倒也不能怪她,打小她的衣服都是蘇氏料理的,蘇氏說一句好看,她身邊的人沒一個說不好,向恆寧又是個男人,哪裡曉得這些,久而久之,連她都以為自己本該是那個樣子,錦衣華服若是不適合,又有何用?
向雲歡回過神來,在鏡子里卻是看到塵香蹙著眉頭,似是有些疑惑和不安,向雲歡不由得在心裡長嘆了一口氣,起了身道:「出去吧。」
「表少爺在外頭怕是等急了。」塵香忙迎上來,笑臉道。
向雲歡心裡只嘆一句,這沉不住氣的丫頭,再想這處處都是蛛絲馬跡,自個兒從前卻從未用心去看,神色不由地黯了一黯,面上卻是假笑著點了點塵香的額頭道:「你這丫頭,不知又受了表少爺多少賄賂。」
「哪裡,小姐可別污衊奴婢。」塵香面上一驚,笑容便僵住了,再要辯解時,向雲歡卻已是出門去了。
「她……這是怎麽了?」塵香只覺心裡一陣犯怵,方才向雲歡說話的樣子半真半假,瞧那樣子倒真像是試探,可她會嗎?塵香琢磨片刻,卻是冷笑一番,緊跟上去。
那一廂溫玉良已是等了半個時辰,方才在蘅蕪苑險些被人逮了個正著,待他心魂定時,才想起此刻不知在何處的向雲歡,向雲錦只怕向雲歡醒來曉得他們的事兒要鬧,他被纏得沒法子,來這一問才發現向雲歡竟是早早便回來了。
平日里若是他來尋她,她忙不迭便要奔出來,今日倒是教他等了好一等,溫玉良心裡只惴惴不安,莫非真是被發現了?可若是被發現了,以向雲歡的性子怕是早就鬧起來了吧?
喝過了四五杯茶之後,溫玉良終是按捺不住,起了身便要往裡走,丫鬟金雀笑意盈盈地攔著他,客氣道:「表少爺,小姐讓您在這等等呢。」
還等,他都等了半晌了,若是壞了向雲錦的好事,他往後絕沒好日子過,溫玉良蹙了眉頭正要往裡闖,那屋卻是掀了帘子,未見其人倒是先聞其聲,「讓玉郎好等了。」
那帘子一掀開倒是讓溫玉良愣了好半晌,眼前人這般清雅,看她五官分明便是他熟悉的向雲歡,可卻有哪裡隱隱不對,那個囂張跋扈的向雲歡恨不得將金山銀山都穿在身上示人,哪像向雲錦,雖是家財萬貫卻從不顯山露水,溫婉得教人憐惜。
可此刻向雲歡像換了一個人,尤其是那眉間神色……溫玉良吃了一驚,可再看向雲歡,還是那般模樣。
按下心中疑問,待向雲歡屏退左右,溫玉良方才試探道:「歡兒怎的獨自回來了?」
「還不是怪玉郎你。」向雲歡眉一挑,故意做那嬌嗔的模樣,責怪道:「我也覺得奇怪,每回到了蘅蕪苑便犯困,從前我睡著了,你總會叫醒我,今兒怎的不叫醒我?」
溫玉良眉一跳,向雲歡又笑道:「玉郎是心疼我,想讓我多睡一會嗎?」
「是、是……」溫玉良尷尬地笑笑,為了掩飾臉上的尷尬,他伸出手便要去攬向雲歡的腰,哪知還未走近,向雲歡卻是轉了個身,讓他撲了個空。
從她的袖子里直直地滾落一個香囊,待溫玉良看清香囊上的圖案,頓時臉色大變,這香囊可不就是今日向雲錦送與他的?當時他還直誇她手藝好,上頭的合歡花繡得似錦緞旖旎,後來二人云雨差點被人撞上,匆匆忙忙地離開,也沒能注意到那麽多,莫不是當時落在那了?
「怎麽,玉郎認得這香囊?」向雲歡彎了腰拾起那香囊在溫玉良跟前晃了兩番。
「這女子物件我怎認得。」溫玉良停了一停,又道:「就是覺得這香囊可真別緻,莫不是歡兒做了準備送與我的?」
「呸!」向雲歡含笑啐了一口,卻是認真地道:「這等骯髒物件怎是我做的,玉郎不知,今日我昏昏睡睡之時卻是有人推了門進來喚我,原本那些個丫鬟為了尋貓而來,卻是不知哪個不知羞恥的丫頭,帶了……」
那一口氣含在嘴裡,直吊得溫玉良喘不過氣來,向雲歡卻是壓低了聲音,憋紅了臉嬌羞道:「帶了男人在那做骯髒事,可恨我睡得昏昏沉沉,沒察覺到絲毫,丫鬟們進來時那兩人倒是跑了,就剩下這物件,不知玉郎可曾看到?」
「不曾。」溫玉良一口否決,道:「我和大小姐見你睡著,不忍喚醒你,半途我們便各自回院子了,這丫鬟……真真是不像話,只是單憑這香囊,可能認出是誰?」
「怕是有些困難,只是我看這香囊用料精細,似是蜀錦,那年爹帶了蜀錦回來統共也沒給幾個院子,這一查倒是能查到,更何況這香囊里用的香料也是特別的。」向雲歡恨恨道:「爹不在家,這些賤蹄子便想翻了天了,看我不揪出她來,好好教訓一頓!」
那臉色直教溫玉良心肝兒顫了一顫,心裡頭也是惱怒自個兒教人抓住了把柄,那一廂向雲歡卻是嘆了一口氣道:「原是想今日便將這東西交與娘親的,可惜她今兒帶著張媽媽去了護國寺,怕是明兒才能回來,這骯髒玩意兒還要在我這待一夜,沒得污了我的地界。」
「歡兒彆氣壞了身子。」溫玉良又是一番好話,匆匆安撫了兩句卻是起身告辭。
待出了門,溫玉良面色一沉,幸好天不亡他,這物件還要在向雲歡這待上一夜,若是不能解決了這個後患,真叫人查到了向雲錦的頭上,到時候不僅僅是向雲錦失了臉面,便是他也可能被趕出向府,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怎麽可能毀在一個小小的香囊上?
溫玉良凝了眸子,終又悄悄地往後花園走去。
入夜,向雲歡房裡燭火明滅,屋子外,塵香站了片刻,聽屋內漸漸沒了動靜,方才輕聲喚了一聲:「二小姐?」
外頭值夜的婆子、丫鬟方才都被人喚走了,屋內卻依然沒有動靜,塵香私心想,平日里向雲歡睡得極早,即便外頭有動靜也是吵不醒她,更何況方才她還在燭火里添了迷香,向雲歡定然是睡著了。
大著膽子將門一推,門輕輕地吱呀了一聲,塵香往裡一看,那床上的人背對著她,卻是動也不動,塵香想及白日里溫玉良在後花園裡同她說起的那個香囊,忙去看向雲歡的梳妝台。
「運氣真好。」塵香嘀咕道,她還唯恐向雲歡將這香囊藏在瞧不見的地方,沒想到竟就大剌剌地擺在桌上,向雲歡果真是個沒腦子的。
塵香暗暗笑了笑,卻是將另外一個香囊放在原先的位置上,瞧那模樣,若不細看倒是同原先的相仿,等做完一切,她才躡手躡腳地又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