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之迷(3)

大雁塔之迷(3)

段先生住的村子和寺廟只有一街之隔,這時正是中午時分,村裡的人都端著飯碗蹲在路邊,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邊吃邊聊。雞和狗在他們身邊轉著,偶爾有飯菜掉在地上,便蜂擁而來。做好飯的女人尖聲地呵斥著那些只顧玩的孩子們。看著這種鬧哄哄的世俗生活的場面,我在想是否找錯了地方。我向一個正和鄰居聊得火熱的老太太打聽,她說段先生正在打坐。我愣了。「我就是他的老伴。他正在打坐呢,誰也不能打攪。你過會兒再來吧。」當我轉身剛要走時,她又說:「你找他幹嘛?」「我想向段先生了解一下大雁塔的情況。」"噢,那座寺廟啊。"聽她的口氣,我覺得她對大雁塔也非常熟悉。還沒有等我問,她就說:「我們家在這兒生活了好幾輩人了。我不是也嫁給了廟裡的和尚了嗎?你說,能不熟悉?」段大媽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她領著我來到寺廟前,我們坐在一條板凳上聊了起來。她指著面前那個塵土飛揚的空場和遠處的田野說:「這一大片地過去都是寺廟的地,租賃給我們,收成后我們把一部分糧食交給他們當租金。這些和尚們心眼兒挺好的,他們還把廟裡的磨房讓我們白用。我們還能去他們的井裡打水。那時廟裡的人不太多,只有六七個和尚。」解放後土改時,這片地劃歸村裡,僧人也得像村裡人一樣參加勞動,自給自足。段大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和尚自小出家,他們只會念經打坐,怎麼會種地呢?」她搖搖頭。「我們想幫他們幹活兒,可村支書說我們是新中國的主人,不該再受他們的剝削了。」我問段大媽僧人們後來是怎麼生活的。她說還是她老伴知道得更多,他這會兒該打坐完了。「他一天坐8小時,上午3小時,這會兒兩小時,晚上3小時,整天啥也不幹了,可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呀。」她嘆了口氣。就在這時,我看見人群中一個老漢從馬路對面慢慢朝我們走過來。我告訴段大媽她老伴來啦,她扭頭瞅了一眼,"對,那就是我老伴兒。」她轉過頭來,「你咋知道是他?你以前見過他?還是見過他的照片?」我不知說什麼好,只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就是他。他瘦瘦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厚厚的鏡片下是一雙和善的眼睛。他頭髮蓬亂,身上藍色中山裝已經洗得發白了,腳上蹬著一雙老式的解放膠鞋,沒穿襪子。他看上去有點恍惚,好像還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快來!」段大媽沖他叫著,「這位姑娘想跟你聊聊廟裡的事兒。」老段一邊囁嚅著一邊慢慢地朝我們走來:「哎,我是個有罪的人。還有什麼臉好說呀?」段大媽看著他那難受的樣子連忙說,"這裡亂糟糟的,回家去說吧。"他們的家就是兩間破房子,看得出好多年沒修整過了。屋裡幾乎沒有什麼傢具:一個凹陷的沙發,牆角有一台冰箱,旁邊是一個小神龕,裡面擺著一尊小觀音像。正面牆上掛著一張大幅**像,俯視著整個房間。老倆口給我端來一杯熱水,裡頭放了一勺白糖。「沒什麼招待你的,讓你笑話了,"老段抱歉地說。我們就從打坐的事開始談起來了。「他打坐打了三十年,」段大媽氣哼哼地說。「即使雷劈到他頭上,也一動不動。」「別聽她瞎說,太誇張了。」老段邊說邊瞅著段大媽。「我不過是個讓俗念分心的俗人罷了。哎,別說我了,你想了解什麼呀?」我告訴他我來西安的目的。當我提到玄奘時,我發現他的眼睛一亮。「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他捨生忘死去印度取經,我們現在讀的很多經還是他譯的呢!當年我在寺廟裡時,一碰到難題就繞著大雁塔轉,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現在也不過是坐在屋子裡打打坐,這算什麼呀。」老段這麼虔誠,他為什麼還俗了呢?我怕這個話題會勾起他的傷心事,但還是提了出來。「說來話長,」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沉重,「你還年輕,可能不會明白的。」過去在中國,寺廟擁有很多土地,所以土改時就成了鬥爭的對象。寺廟的土地被剝奪了,剩下很少,幾乎不夠僧人們維持生存。香火錢原來是寺廟很重要的生活來源,也幾乎斷絕了。僧人們不斷受到警告,禁止「利用迷信賺錢」。在中國西北的一座寺廟,僧人們被迫在廟門口貼出這樣一張告示:「別覺得佛和菩薩能保佑你們好運常來,無病無災。無論你們捐獻多少錢,他們都實現不了你們的願望。用你們的錢買國債吧,這樣你們能為社會創造無限的幸福。」飢餓迫使許多僧人還俗。到了1958年,絕大多數的僧人都離開寺廟了,有些餓死了,就連大雁塔的方丈也被趕回家去,只能靠推著小車沿街賣煤為生。老段是個孤兒,無依無靠。1960年,宗教局合併寺廟時,把他分配到大雁塔。因為大雁塔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西安市文化局的四名幹部常駐這裡,除了保護大雁塔,他們也兼管老段和其他三名僧人。他們禁止僧人剃頭,穿袈裟,拜佛,以及在大殿里做早晚課,大殿只能用來搞政治學習和開批鬥會。僧人們只有在自己屋裡念經,但也只能小聲念,不能讓幹部們聽見,否則他們說僧人們故意影響他們的工作。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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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孤女經年大漠尋玄奘:《萬里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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