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文明(3)
他向我要過手裡的旅遊指南。「看看這上面怎麼介紹庫車的吧。人口:3萬,大概是玄奘時代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三是維族人;宗教:伊斯蘭,老城裡有三個大清真寺,但有六個佛教遺址;氣候:溫和少雨,這和唐朝差不多,但我想那時肯定比現在好;本地特產:庫車女人和音樂,這是從你們唐僧的時代繼承下來的。」我笑了,他是在模仿玄奘在《大唐西域記》里對庫車的描述。接著他又自信地說:「別擔心,我們會找到玄奘時的龜茲的,就在克孜爾千佛洞的牆壁上。」「但願如此。」嘴上這麼說著,我心裡並沒底。我們找到了一個旅館,匆匆吃了頓午飯,便向克孜爾千佛洞出發了。開了大約一小時,在一塊令人心曠神怡的綠洲邊上停下來。一條土路蜿蜒在灌木與樹林間,一直通向前方的山。山腳下是一叢白楊樹,它後面數十個佛窟懸在巨大陡峭的山岩上。克孜爾在維語里的意思是紅色,在正午的日頭下果然熾熱如火。玄奘在他的書中沒有談到這些洞窟,我們甚至不知道這些洞窟當時叫什麼,但他一定來過此地。這是中國最古老的石窟,也是當時西域最大的石窟群,始建於公元3世紀,建成於公元9世紀,6至7世紀時聲名最盛,正是玄奘經過龜茲的時候。根據慧立的記述,玄奘曾探訪過龜茲城內外的景觀。但是,最令玄奘激動的是,龜茲是他崇敬的高僧鳩摩羅什的出生地。鳩摩羅什的父親是印度人,母親是龜茲王的妹妹。他7歲時赴喀什米爾學習梵文和佛經,回到西域后說法傳教,名聲鵲起。公元385年,後秦主姚興征服龜茲時,特意將他請來,極盡禮遇,奉為國師,並請他主持佛經的翻譯。在此之前,翻譯過來的佛經是零散的,而且數量不多。鳩摩羅什翻譯的經文之多,尤其是大乘佛教的經典,質量之高,開歷史之先河。玄奘學習的佛經很多就是鳩摩羅什翻譯的,直到今天,中國僧人讀的《阿彌陀佛經》、《金剛經》和《大智度論》,依然是鳩摩羅什的譯本。在玄奘之前,他是中國佛教傳播第一人。龜茲石窟研究院前矗立著一尊鳩摩羅什青銅像,姿態很像羅丹的《思想者》。正當我打量著它,追想鳩摩羅什傳奇的一生和他對玄奘的影響時,阿合默德買好了門票,還帶來了導遊小賈。寒暄之後,遞上一支煙,言談間他們得知倆人都在新疆大學學習過。阿合默德請小賈領我們看看玄奘時代最典型的壁畫,小賈卻說:「太遺憾了,最美的不在這裡,而在柏林,龜茲最有價值的壁畫都被德國人挖走了。」他的話正好印證了罪魁禍首勒柯克在《中國突厥斯坦埋藏的寶藏》一書中的記載,他寫道:「我們處處發現嶄新的,沒有發掘過的廟宇,裡面是最有意味、藝術上最完美的繪畫。每天的發現給我們帶來一次次的驚喜,我們生活的煩惱也可以置之度外。」「我盡量找些好看的給你們看,」小賈熱情地說。他帶我們爬上一個陡峭的山坡,我們在205號窟前停下來。窟內幽深黑暗,乍進洞來,幾乎什麼也看不見,過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適應過來,我們發現面對的是一堵白牆。阿合默德問:「這是什麼?」「你大概已經看過照片。」小賈從兜里掏出一本小冊子,亮開手電筒。「壁畫原來就在這個位置,被德國人偷走了。」從書上的照片可以看見,國王和王後站在一個僧人的旁邊,他們身穿深綠色的禮服,女人戴著華貴的頭冠,男人頭上有一道光環。他們黑髮圓臉,面相開朗,神情溫和,頭微微低著看著左邊。王后伸出手掌,不像是祈禱,更像是一個歡愉的姿勢。「我們認為他們是玄奘那個時候龜茲國的國王和王后。你瞧,他們的樣子像不像在迎接遠道而來的貴賓——沒準兒就是你的玄奘?」玄奘告訴我們,龜茲國的國王和王后率全國僧人迎接他,次日在皇宮擺筵設席,為他接風。玄奘感謝這樣的禮遇,但卻對主人略有微詞。他說國王懦弱無能,被強悍的大臣擺布。但不論如何,他們都認識到了與強鄰中國修好的重要性,因此想從這個中國僧人身上多了解一點剛剛登基的唐太宗。龜茲曾於公元384年陷落於前秦兵馬,被掠取的戰利品裝了兩萬匹駱駝,一萬匹馬。龜茲國王接見玄奘后,又向唐朝晉獻了一批良馬,希望以此撫慰大唐帝國,換來太平。宴會上,國王下令演奏龜茲樂來招待他們的上賓。從長安到撒馬爾罕,龜茲樂在絲綢之路上享有盛名。數以千計的龜茲樂人舞伎充斥著唐朝的宮廷,龜茲樂曲和羌笛、篳篥、羯鼓等樂器也在很大程度上融入了唐樂。唐代的龜茲樂曲目如《南印度》、《蘇幕遮》、《龜茲樂》等,保留至今。龜茲人並不認為,音樂是否只能用作宮廷娛樂,不適合供養佛菩薩。用歌舞禮拜菩薩,是他們表達虔誠的最好方式。佛陀說,音樂令人心地平和,更易於修成**。絲綢之路上像龜茲這樣崇拜音樂的國家獨一無二。小賈說,克孜爾千佛洞的壁畫上描繪佛陀講經或打坐時,旁邊多有天女散花、飛天起舞、音樂奏鳴。他帶我們來到第69號窟,只見後壁頂上一幅尤為美麗的壁畫上,一個"飛天"吹奏著笙笛,他半身**,腿上莎籠旋轉開來,繞在脖子和手臂上的一條飄曳的長帶,使他有"天衣飛揚,滿壁風動"之感。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