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諫過世
剛轉過來年,原任大司諫過世了。
言官之首,自然需要一個風骨稜稜、才德俱尊的人物來擔當。
陸敏毓的意思,吏部正卿孫直廉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過匡郢與他不和,由來已久,可想而知,如果提出來肯定會為首輔所駁。
所以,必得爭取到青王的支持。
於是,這天一到直廬,趁著匡郢還沒有來的當兒,陸敏毓湊到邯翊身邊,低聲問:「大司諫的人選,匡相似乎有意讓魏柏來干」
「噢」
邯翊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陸敏毓看著他,盯問了句:「青王聽說過這回事了?」
「沒有」
邯翊搖搖頭,「不過匡相跟我提過,說王爺的意思,得要一個說話能到點子上的人」
陸敏毓想,言官自需如此,又何用王爺來說?邯翊笑了笑,說:「王爺如今身子不大好,精神也不如以前,有的沒有的事都去擾他,也確是不勝煩劇」
話說到這個地步,陸敏毓自然明白了,忍不住「哼」
了聲:「這叫什麼話?怕是有人只想言官都不說話,那才稱心」
邯翊淡淡地介面:「話不能這麼說」
卻又不往下說了。
陸敏毓也不言語,逡巡思量,如何將話扯到正題?邯翊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隨口提起:「說到這個魏柏,前些時候我倒聽到些傳聞」
「什麼?」
「他有個侄子,不知為了什麼事,打死個人」
陸敏毓倏地站住腳:「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過半月前吧」
邯翊若無其事地笑著,「你不覺得魏柏這陣子有些精神不濟?怕就是為了這事情」
陸敏毓沉吟著,自語:「我怎地一點沒有聽說?」
「他侄子是尋常布衣,自然當尋常人命官司辦,這會怕是還沒有上報呢」
陸敏毓目光遊動,良久,微微冷笑了一下,「那樣最好」
「陸相,不會是打算管這檔閑事吧?」
邯翊一面端起茶喝,一面小聲勸說:「叫我說,聽過算完吧。
這種事,下有都府、上有刑部、理法司,陸相何必去管?」
陸敏毓微微一怔,隨即展顏笑道:「這話說得是。
我要管了這檔事,倒讓人說我的手長」
正說到這裡,隔窗望見匡郢進了院子,兩人便丟開這事,不再提起。
過幾日商議大司諫的人選,果然匡郢提出了魏柏。
問到陸敏毓,回答說:「魏柏才具、資歷是不差,旁的么……」
他沉吟片刻,說:「我也不甚熟。
青王的意思呢?」
邯翊淡淡一笑,說:「我也不熟。
兩位既然都說不差,那就是這樣吧」
說著,便看陸敏毓,兩人的目光微微一碰,旋即裝作若無其事地,各自分開了。
匡郢不虞有他,照此上奏。
退朝回來,和文烏閑談起來,邯翊不由搖頭嘆息:「陸敏毓這一手,比我想的還要絕」
「冰凍三尺,陸敏毓早恨透他。
這是天上的肥肉往嘴裡掉,怎可能不一口咬死?」
文烏說話向來諧謔不庄,邯翊也不去理會。
思忖良久,只說:「我就怕,這位拿捏差了時機」
「怕什麼?」
文烏滿不在乎地笑著,「倘使發了明詔,再捅出這事來,就鬧得更大」
邯翊不作聲。
文烏看看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說:「你還是怕掃了『那位』的面子吧?」
邯翊怔了怔,隨即掩飾地說:「那倒不是。
你不知道他的脾氣——」
「我是不知道他的脾氣,可我知道你的脾氣」
文烏打斷他,「他若無事,你記得他是你殺父的仇人,他若有事,你又想起他從前待你的好處」
邯翊苦笑一下,辯無可辯,索性不辯了。
文烏一哂,「我勸你省省,這樣左右拿不定主意,當心雞飛蛋打」
邯翊的神情忽而陰沉下來,用極低沉的聲音說:「我已然拿定主意,並沒有變」
「那就好」
文烏拍著膝蓋說:「匡郢這一下跟頭必定不輕,跟著你想怎樣?」
「先看看他這跤,究竟跌到什麼地步?」
邯翊悠然地說,「要是一口吞不下大魚,吃幾隻蝦米也沒意思。
何況,咱們要的『魚』還在後頭」
「說起『魚』來,我倒從潘世增那裡,得到一個說法」
潘世增是太醫院正,跟文烏極熟。
他說的是什麼?邯翊不由眼皮一跳,神情專註起來。
「那位的壽數,至多不過這個——」
文烏張開五指輕輕晃了一下,「最有可能,已在這兩三年間」
邯翊舌尖頂在齒間,「茲」
地吸了一口涼氣,好久不得作聲。
文烏見他臉色漸漸蒼白,不由推他一把,似笑非笑地提醒:「剛還說過不曾改主意,不會又來了吧?」
邯翊久久地沉默著,神色陰晴不定。
終於,他咬了咬牙,低聲說:「如此,咱們得抓緊一點了」
說完,飲幹了一杯,將空酒杯拿在手裡把玩著,沉吟不已。
「不巧的是,八月我得離開一陣——」
這是年中的一件大事,先儲陵修成,事隔二十多年,先儲承桓終於重歸皇陵,白帝命青王送葬。
典禮定在八月,算來總要離開一個多月。
「怎麼忽然想起修先儲陵,到底是動了哪門心思?」
「誰知道」
邯翊很隨意地說著,「還有四個月,最好能讓事情有些眉目,否則我這一去,足夠那邊翻雲覆雨」
頓了頓,問起:「你跟曹楨熟吧?」
「熟得很。
怎麼?」
「這幾日多走動走動」
「喔」
文烏大致有數,「要用他老子遞話?」
曹楨是工部正卿曹成典的兒子,曹成典由匡郢一手提拔,鞍前馬後效勞得極為勤力。
「不錯」
邯翊在文烏耳邊低語了幾句。
「啊?」
文烏大為驚異,「這……」
「他栽這一下,必定急於挽回眷寵,所以這事情有七八成的把握」
「我不是說這個」
文烏遲疑著,「你不怕弄巧成拙?」
「我有七成的把握」
邯翊泰然自若地說,「還有三成,那也只好賭一賭看了。
好在這件事,就算真的弄巧成拙,也不見得比現在壞到哪裡去」
「唔……」
文烏有點心不在焉,圓豆轉了好幾轉,霍地一亮。
「難怪」
他怪異地笑笑,「你有那樣好的一個內應,是可以十拿九穩的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
邯翊很快地說,「這件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文烏掃了他兩眼,彷彿將信將疑,然而也不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