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銅板的選擇

魏墨離沉著臉鞋都沒穿好就匆匆忙忙往外跑，還差點被門檻給絆倒，嚇得小婢女魂都快出來了，腦中帶著霧水趕忙跟上。

魏墨離出了城主府，小丫頭緊跟在後面，兩人七拐八繞，終於，魏墨離在一個交叉路口停下，清兒滿臉潮紅氣喘吁吁著，彎下腰撐住腿彎，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但眼睛緊緊盯著自家少爺，生怕一眨眼就跑個沒影了。

小姑娘見這位太尉府的少爺左看看右看看，隨後左手叉腰伸出右手撓了撓腦袋，回過頭，兩人四目相對。

「咦，清兒你在啊，快……快帶我去白天逛過的昌隆街！」魏墨離看到清兒眼中先是一喜連忙說道。

小婢女張了張嘴，有些無語，自己跟在後面追了好幾里路，少爺壓根就沒發現她。

***

昌隆街，亥時過半，街道上的百姓已經不多了，偶有打更的路過。

魏墨離來到了林貴賣身葬妻的地方，面色一變，小婢女「呀」的一聲躲到了少爺身後，用手抓著他的衣袖。

在白天還被上百人圍觀過的牆角下，躺著一具鮮血乾涸的屍體，借著月光，魏墨離看到那雙依舊滿是怨恨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沒有人收屍，沒有人敢去收惹下魏惡魔倒霉者的屍首。

魏惡魔當街殺人很快傳遍昌隆街，傳遍了整個寒山城，人人譴責憤慨咒罵，但依舊沒有人敢動那具屍體。

「清兒，回去找人來收殮。」魏墨離嘆了口氣，用手將林貴那雙眼睛合上。

清兒應了一聲，朝太尉府方向跑去。

「啪！」一聲輕微的響聲，一顆石子劃過一道拋物線落在了腳邊滾過，魏墨離偏頭望去，發現在陰暗的角落裡躲著一具嬌小的黑影，隨後便聽到一句清脆發顫的聲音傳過來：「別…別碰我爹。」

跟在林貴身邊那個臉蛋髒兮兮大眼眸女孩的身影在魏墨離腦中浮現，他深夜來這裡就是為了她，沒想到她真的還在，魏墨離心中稍感欣慰。

站起身他朝黑影走去。

那道身影縮了縮，更嬌小了些：「你別過來……別過來，你是惡魔……是你殺了我爹！」

魏墨離怔在原地：「我沒有殺你爹。」

「就是你殺的，那些人都說是你殺的，你還我爹爹，你還我爹爹。」黑影帶著哭腔喊著。

魏墨離快步朝身影隱藏的角落走去，女孩「啊」了一聲，手腕被他抓住，拉出了陰影處，臉蛋已經哭花了、眼裡帶著恨意和畏懼的小女孩完全展現在魏墨離面前。

「你要幹什麼？惡魔，放開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唔唔……爹……娘……救救茵茵，救救茵茵……唔唔……」

女孩奮力掙扎著，但因為年紀小力量很微弱。

魏墨離看著女孩的眼睛：「我不是惡魔，我沒有殺你爹，白天你也看見了，是你爹自己衝上來被侍衛一時衝動失手殺掉的，我也讓他領了軍法！我沒有殺過人，我也不想殺人，憑什麼叫我惡魔，我不是惡魔！聽清楚，丫頭，我沒有殺你爹！」

女孩大哭著，終於將魏墨離的手掙脫，用力捶打著魏墨離的胸膛，邊打邊哭著，八九歲的小女孩還不知道因果是非，辨不得善惡對錯，她只知道自己之所以失去爹娘，與眼前之人有關，而且那些大人都說他是惡魔，是惡魔殺死了她最後一個親人，所以她恨他。

小女孩不知捶打了一動不動的魏墨離多久，突然停下了動作，並不是她胳膊酸乏了，而是，小女孩突然看到，面前靜靜盯著她的人不知何時紅了眼睛，兩道清淚從眼中默默流下，劃過臉頰，隨後一滴一滴墜落打濕胸前衣襟。她不知道寒山城令人畏懼憎恨的魏惡魔為什麼要流淚，壞人不都應該在做了壞事後得意大笑么，眼前流著眼淚、看起來不滿二十的少年為什麼看起來是那般的失魂落魄？甚至讓小女孩心中產生了一絲本不應該出現的同情。

「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魏墨離不想再解釋了，小女孩父母的死他的確是有責任的，但他心裡不承認是他害掉的那兩條人命，他只不過是從小被灌輸著知法守法按部就班上學上班、才剛剛穿越過來沒多久的外來者，他承受不起這麼大的罪孽！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要爹娘，我要爹娘，嗚嗚～～」女孩再次淚如泉湧，坐在地上用手邊揉著眼睛跺起了小腳。

「他們已經死了，回不來了。」魏墨離必須要讓女孩接受現實。

「不嘛，我要爹娘，我要爹娘。」女孩現在聽不進去他用心良苦的話。

魏墨離眼中生出不耐，直接伸手拽住她的一隻耳朵沖著女孩喊道：「再哭我這個惡魔就將你殺掉，你不是要爹娘么，這樣你就能見到他們了！」

魏墨離討厭小孩，那個世界是，這個世界也一樣，因為他們沒有邏輯，不會介意給別人添麻煩，只知道吵鬧任性，這令他很煩。

小女孩立即止住了哭聲，但依然抽著鼻子，嘴唇緊緊抿住滿臉驚恐看著眼前突然變了性子、剛才還任她捶打的少年，瑟瑟發抖著。

「想死么？」魏墨離低沉的聲音響起，借著夜幕有些陰森，對小孩的威懾更大。

女孩閉著嘴巴搖了搖頭，大眼眸里滿是無助。

「那就擦乾眼淚乖乖聽我話，另外，我真沒有殺你父母，再敢污衊我，那就送你去見他們吧，這樣你是不是就會感謝我了？」魏墨離說道。

女孩坐在地上眼眸看著臉色發黑的魏墨離，默默流著淚，再不敢哭鬧。

魏墨離盤腿與她對坐著，皺著眉頭將臉扭到一邊，小女孩小聲抽泣地瞅著他，魏墨離瞪了她一眼后，才趕忙將小腦袋低下。魏墨離心裡有些苦笑，他哪裡想嚇唬一個小孩子啊，但如果就任憑這丫頭認定他是兇手，仇恨種子慢慢生根發芽，那作為剛穿越沒多久什麼也沒幹就背鍋的穿越者來說，他也很難辦啊。

清兒很快便帶人過來了，將小女孩父母後事料理了一下，得知她再沒親人後，魏墨離便將她帶回城主府，「至於小女孩的身心能否健康成長」這令魏墨離煩惱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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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兒啊，別悶在屋裡了，有什麼事就跟娘說，沒什麼是咱們太尉府解決不了的，別憋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梅翩翩一干人在魏墨離的房間門口苦口婆心勸道著，原本說好的兩日後啟程回京都的事情被擱置下來。

那晚將小女孩帶回府上后，魏墨離便連續幾日將自己悶在屋內，將任何人都拒之門外，就連一直照顧他起居的小婢女清兒也只是將飯菜放在門口，第二天收拾碗筷。

林貴和他媳婦的事情對魏墨離的確是有些衝擊的，畢竟兩人的死與他有關，但只是有責任，他還沒有愧疚到以死謝罪的地步。

之所以悶在屋裡，是在真正的了解魏家大少究竟將寒山城蹂躪成什麼樣子后，他才變得很糾結，糾結究竟是留下來替「魏墨離1.0」擦屁股亦或者沒心沒肺回京都享福。

如果選擇前者，勇於承擔起責任，不說能不能把寒山城治理好，只要接手勢必會出現一系列麻煩，甚至像之前的刺殺……博愛眾生、造富萬民在他看來是只有偉人聖賢才能做到的，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以「宅在家裡做家庭煮夫」為人生理想的單身狗。

但是選擇後者，又會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膈應著，讓他無法釋然。

魏墨離煩躁地抓了抓披散的長發，幾日宅在屋內，下巴的胡茬讓少年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眼窩有些凹陷發黑，消瘦了許多。

***

「少爺，快出來吧。」

「表哥，到底出什麼事了？」

「離兒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梅翩翩滿臉的擔憂，這幾日這位婦人隨著兒子的消沉而吃不好睡不香。見屋裡依舊沒有動靜，梅翩翩下定決心，看了眼身邊早已做好準備的下人。

兩個長得高大的下人會意，點點頭，走到屋門口：「少爺，再不出來夫人可就讓我們撞門了，到時候還莫要責怪小的。」

屋內的魏墨離充耳不聞，嘴裡喃喃自語。

「為什麼我要這麼糾結？！憑什麼我穿越過來要給那小子擦屁股？！為什麼要讓我穿越？！」

魏墨離眼睛亮了一下，是啊，為什麼要讓他穿越呢？

「難道是天意么？」

魏墨離的目光有些深邃：「如果真有天意，不如就讓上天來做出選擇。」

只見他摸出一枚銅板，正面是「大曦通寶」四個字，反面刻著幾道看不懂的條紋。

「正面朝上，那我便回京都，反面朝上，那我便留在寒山城替魏墨離小子擦屁股，將城儘力治理好。」

「……如果立起來，那也算是反面，留下吧。」魏墨離想了想補充道，雖然幾率微乎其微，但總還是要防範意外發生，他還真害怕銅板立起來了糾結的又是自己，索性將路堵死。

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氣，將銅錢拋起，銅板翻轉著騰空，屋外下人們的呼喚聲依舊。

銅錢到了最高點后落下，墜到桌面發出清脆響聲，彈了幾下后旋轉起來。

魏墨離閉上眼睛，他竟有些不敢去看，心裡緊張著攥緊了已經滲出汗的手。短短的時間裡三種情況在腦海里顯現，正面、反面亦或者……立起來，豎起來的情況魏墨離想想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又不是拍電視劇，銅錢可不是現代用的硬幣，邊緣是圓滑而且極薄的，就是刻意讓它立起來都無法做到。

眼睛終究還是睜開了，朝桌子裝作隨意的睨去，本想瞟一眼就離開，但眼睛看到銅板后便再也挪不動了。

或許是命運覺得魏墨離穿越后的生活不夠精彩，非要再「折磨」他一下。此刻，那銅板鬼使神差的立在桌面上，這不是類似中彩票的小概率事件，而是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符合科學常識，少年目瞪口呆。

伸長脖子湊近腦袋仔細去看，魏墨離才平靜下來，臉色怪異，有些哭笑不得。他看清，那枚銅板之所以能打破物理規則豎立在桌面上，是因為那桌面上本來就有一條小縫，只不過顏色較深與光線角度的問題使其不易察覺，而那枚銅板就恰巧卡在了那條縫裡……

***

門外的家丁終於在梅翩翩的催促下下定決心，曲起手肘，兩個人對視一眼，「三、二、一，撞！」

與此同時，「吱~」門開的聲音適時響起。

「哎呦！」

兩名前撞的家丁被門檻絆倒，摔了個狗吃屎。

「離兒！」梅翩翩眼裡帶著喜出望外的淚花，看著終於現身的魏家少爺。

魏墨離臉色平靜，將右掌擋在額頭上，遮住久待黑暗突然面對光明感覺有些刺眼的陽光。

「娘，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