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觸動
魏墨離感覺眼冒金星,身體不受控制地倒退幾步后,被清兒勉強扶住。
「大膽。」負責保護魏墨離的太尉府士兵圍了上去,還要動手的林貴被護在魏墨離身前的一名士兵踹倒在地,臉蛋髒兮兮的小女孩大叫一聲「爹」忙跑了過去。
被踹倒在地的林貴痛苦地捂住胸口,滿是怒火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魏家大少。
魏墨離此刻才緩過神來,輕輕按在已經青腫的左臉頰上,感覺莫名其妙,剛剛還滿嘴千恩萬謝當牛做馬、將頭磕的咚咚作響的黝黑漢子怎麼就突然翻了臉,魏墨離很想罵他句神經病。
「你,你幹什麼打我!」魏墨離忍住心口被點燃的真火,耐著性子責問道。
「為什麼打你?」林貴咬牙切齒道,「若不是你那走狗張千為討好主子,派衙役瘋狂徵收捐稅,竟到了明目張胆地入室搶劫的地步,我妻子能死?那日只有我女兒和妻子在家,就因為攔了一下要闖入我家門搜刮的衙役,被狠狠推了一把腦袋撞在利器上身亡,你說我該不該打你!就是因為你,我那賢惠的妻子才……她那麼年輕,我做夢都想將張千,將你碎屍萬段!」漢子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目中流下了淚。
「你等等……」魏墨離聽的一陣心驚,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調整劇烈起伏的胸膛,在府上他偶爾聽下人閑談,知道張千與武平原是他的隨從,後來跟他一起來到寒山城當了官后魚肉百姓,在前段時間被魏鐵戈在城主府內殺掉了。
魏墨離大腦飛快運轉著,組織好邏輯后說道:
「這位林貴兄弟,張千呢的確是我的走……隨從,他派人收那些苛捐雜稅可能確實是為了討好我。你看啊,這就好比我說『本少爺缺錢了,張千,給我想辦法搞些銀子來』。然後張千呢,肯定要想撈錢的辦法,要麼就發展經濟增加稅收,要麼就給百姓施加壓力增加苛捐雜稅,很顯然他不是個好官,選擇了後者。而徵收捐稅呢,肯定不是他親自去的,而是他交給手下那些衙役領隊,給他們劃分好各自徵收捐稅的街道區域,讓他們再帶著手下衙役去完成交代的任務細節。而那些真正執行任務細節的衙役呢,就有可能為了討好上級或者是缺少職業素養,行動起來就粗暴強硬了一些。而您的老婆呢,恰巧倒霉遇到了那些對待老百姓態度相當不好的衙役,然後在肢體碰撞中不幸發生了意外……林貴兄弟,如果要說責任,那殺害你妻子的罪魁禍首就應該是那名衙役了,當然也可能是張千那狗官就直截了當交代給手下『一定要給我收夠銀額,敢不交的就給我硬搶』,如果是這樣那張千的責任也就大了去了。而張千的主子……呃……也就是我呢,可能只是單純的讓他想辦法弄點銀子,總不可能細緻到專門吩咐張千派手下到寒山城的百姓家裡像土匪一樣搶劫吧?你說呢,而張千現在已經死了,你看是不是也算是給妻子報仇了。當然我肯定也是有責任的……為此……對你妻子發生的意外深表遺憾,你看是跟我到城主府我讓人賠你一筆銀子還是我親自給你送到家裡去?」
魏墨離一口氣說完,慶幸在上大學的時候參加過辯論大賽,口才還算可以。
林貴已經聽呆,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目光有些獃滯,似乎是在費力思索著魏墨離有些繞的話。清兒獃獃的仰著腦袋看著少爺的臉,像不認識了一般。那扶住林貴的小女孩歪著腦袋撓了撓頭,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滿是迷茫。無論是圍觀群眾還是當事人,絕大多數都聽的有些懵了,但感覺貌似又有那麼點道理。
「都幹什麼,把刀收起來,沒我的命令不準隨便對平民動手!」魏墨離發現身邊的士兵亮出了刀對著手無寸鐵的林貴,忙嚴厲喝道。見林貴對自己的敵意小了些,魏墨離的心稍稍安定,趁熱打鐵接著道:
「你看啊,當今皇上如果不滿國庫收入,那就頒布聖旨給下面的大臣,而大臣們呢又將皇帝的旨意再往下傳達,一級一級,直到散步全國各地。政績好的官員呢任務完成的就很輕鬆,而將轄下地區治理的亂七八糟的官員,為了仕途就有可能會搞些歪門邪道,然後呢,底下的百姓就有可能遭殃,那百姓是該怪衙役呢,還是怪官員,亦或者立聖旨的皇帝呢?」魏墨離自忖著皇帝是他表哥,拿他舉例應該影響不大。
魏墨離對自己發表的這番話表示很滿意,見林貴好像沒了敵意的樣子,於是朝他走了過去。
這時異變突起,只見原本獃獃地坐在地上目光渙散的林貴突然眼中掠出一抹瘋狂,猛地看向朝他走近面著善意的魏墨離吼道:「我不管,我媳婦死了,就要有人血債血償,我殺了你!」
說完朝魏墨離狀若瘋狂地沖了過去。
「少爺小心!」
離魏墨離最近的士兵欺身上前,「鏘!」的一聲把佩刀拔出。
「不要!」魏墨離狂吼。
「唰!」
一道血線飆出,林貴脖頸上頓時現出一條血痕,整個人嘴張了張,瞳孔放大,仰倒在地上。
「啊!」
一聲尖銳的女聲后,清兒直接嚇得暈了過去,小女孩張大著眼睛愣在了原地。
一個正嚼著煎餅的小男孩張著嘴,裡面混合著口水的麵食流了出來而不自知。
一位男人看著倒在地上的林貴脖頸上泊泊流出的鮮血,下意識用力掐住了自己脖子。
「殺人啦!」一個中年婦女尖聲喊道。
「魏惡魔殺人啦!」
「他就是魏惡魔?大家快逃啊!」
魏墨離來到寒山城的兩個月露面次數並不多,百姓大多並沒有見過他的樣子,經過少數人的吶喊,現在街上的人全都知道了,立即慌不擇路的逃竄。
『他們為什麼……』很快整條熱鬧街道空空如也,魏墨離才覺出有些不太對勁,為什麼要叫他「惡魔」?
「我不是讓你住手嗎!」
短暫的獃滯後魏墨離一把揪住了那抽出刀乾淨利落殺人的士兵衣襟,眼睛血紅的想要吃人。
「可那人…那人要殺少爺。」士兵一本正經地回答道,看起來很年輕,是位人畜無害的少年郎,似乎比魏墨離還要小一些。
「他手無寸鐵如何殺我?」魏墨離在他耳邊吼道。
那位年輕士兵耳朵被震的有些刺痛,但不敢皺一下眉頭:「少爺才遇刺沒多久,如果再有失,那小人便是死罪。」他說的不卑不亢。
「可……那是一條人命,一條人命啊!」魏墨離氣得渾身顫抖,「很明顯他是傷不到我的性命的,你完全有能力把他制服,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
年輕士兵半跪在地:「少爺您金貴之軀,那賤民怎能與您相比?卑職奉太尉命,決不允許您再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剛才沒來得及替您擋下那一拳,卑職萬分自責,更不允許再出任何紕漏!否則太尉那裡沒法交代。」
「太尉之命……哈哈……太尉之命……」魏墨離怒極反笑,「你到現在都沒覺得自己錯了,也對,我可是太尉之孫……哈哈……其他人命賤如狗……」
魏墨離冷靜下來,眼裡閃過一抹陰鷙:「軍法中,擅殺平民者該如何?」
少年士兵面色一變,身體有些僵硬。
「少爺,常伍他也是為您安危著想啊!」
「魏少,不可呀,他會廢掉的。」
……
剩下九名士兵齊齊上前求情。
「我問,軍法中,擅殺平民者該當如何?」魏墨離冷著眼,一字一頓重複道。
「太尉親兵軍規,錯殺、擅殺平民者,領軍棍一百。」年輕士兵面色有些難看,沉聲答覆。
「就這麼辦吧。」
魏墨離聲音有些沙啞,看了眼地上林貴的屍體,他覺得有些想要嘔吐,急忙將視線瞥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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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墨離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太尉府的,晚飯沒吃便早早上了床,其間梅翩翩來看他也被拒之門外。
鬆軟的床榻上,魏墨離手裡拿著銅鏡怔怔的看著裡面陌生的面孔。
白凈的臉胖嘟嘟的,讓他想起小學拿著棒棒糖掛著鼻涕的小胖,咧開嘴強擠出一個笑容,憨憨的又像是某個地主家的傻兒子。濃眉大眼,鼻樑還算挺,如果減下肥來應該是位還算俊的清秀少年郎了。
「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魏墨離在太尉府待的這些日子,獲取的信息讓他覺得魏墨離就是一個擁有著牛逼家世、不學無術、每日只知道貪圖享受頭腦簡單的大紈絝,但是今日林貴的事情觸動到了他,或者說是魏墨離的心裡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腦中林貴死前那積蓄著怒火滿是不甘的眼神揮散不去,耳邊回蕩著百姓們「魏惡魔」的吶喊,原本在心中給「魏墨離1.0」樹立的形象一片一片如薄脆的白紙被撕的粉碎。
門外響起敲門聲,「誰?」魏墨離聲音懶洋洋的。
「少爺,是我,我看您晚上沒吃東西,給您拿了些點心。」不知何時已成為魏墨離的貼身婢女清兒小心翼翼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親眼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魏墨離哪有胃口,本想拒絕,但又考慮了一下,還是放她進來了。
魏墨離依舊躺在床上,清兒默默地從食盒裡取出點心在桌上細心擺好。
「清兒你家就是寒山城的吧,你告訴我,我過去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魏墨離幽幽的聲音將小婢女嚇了一跳,「你也知道我失憶了,但我確實很想弄清我來到寒山城后究竟做了些什麼,才能被人稱之為惡魔。」
「您……」
「不準說謊,也不準隱瞞一絲一毫,否則便治你罪!」魏墨離搬出紈絝的架勢厲聲恐嚇道,反正在旁人眼中他本身就是個紈絝。
清兒嬌軀猛一哆嗦,隨後低下頭囁嚅了一陣后才幽幽道:「您…您來了之後直接將湯可城主罷免,這在整座寒山城裡引起軒然大波……」
小丫頭將自己在寒山城切身體會到的以及從別人包括小婉前些日子告訴她的,一五一十地說給魏墨離聽。
魏墨離眉頭一直皺著沒有舒展過,認真聆聽著清兒的講述,一個「好色的、奢靡的、任性的、輕賤人命的甚至是衝動愚蠢的」魏墨離形象在他心中慢慢成形,清晰而立體。
清兒說了許久才停下,感覺心情很暢快,也很不真實,細細想了想還暗暗點了點頭表示沒有遺漏下的。
「這是我么?」魏墨離喃喃道。
小婢女張了張嘴,隨後連忙用手捂住,心臟差點在一瞬間跳出來,暗自慶幸反應夠快沒有接話,否則……後果她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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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又恢復寂靜。
「不好!」
魏墨離猛地從床上跳起,臉色突變,將小丫頭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