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惡魔活了
京都,金凰酒樓,同樣的包間,聶輕候、劉仲天等一群與魏墨離要好的官宦紈絝子弟聚在一起飲酒。
「魏兄遇刺生死未卜,真是…唉……」聶輕候仰頭將杯中美酒猛地一飲而盡。
「他怎麼就遇刺了呢?怎麼就遇刺了呢?」另一人緊鎖著眉頭。
劉仲天搖搖頭:「在京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非要履行什麼賭約,何必呢?」
「這下太尉和鎮北將軍要發瘋了吧。」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表達著心中的悲痛惋惜。
「咱們在此敬魏兄一杯,希望他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再把酒言歡同賞佳人吧。」末了,高安魂舉起了杯,眾人碰了一下飲盡。
「心中苦悶,叫個歌姬唱個小曲聽吧。」一人提議道。
「甚好甚好。」眾紈絝表示贊同,很快,屋內的話題轉移到風月場某新來的妓女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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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包廂內,八九位才子圍坐在一起,為首的是一位長發瀟洒披散著卻看起來有些憔悴的俊朗青年。
「簡大才子消沉了一段時日,今日露面,莫不是心裡鬱結已解。」說話的是在文采上一直不服他的王朗月。
簡玉行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魏賊遭此報應,心中大快。」
眾才子恭賀了一番后,白秋水趁熱打鐵:「借著魏墨離遇刺的好消息,簡兄不如趁此作詩一首,以流傳千古。」
「是啊是啊。」
「許久不見簡才子新作,甚是挂念。」
……
眾人附和道,滿臉期待看著在京都名氣極大曾經折服鳳棲閣花魁的簡大才子,王朗月滿臉的敵意,已經開始在心中醞釀詩作。
「我,要入仕。」簡玉行啜了口酒,淡淡道。
……片刻的寂靜。
「為何會有此想法?咱們之所以能聚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不屑對那些官員阿諛奉承,不甘與官場那些貪官污吏同流合污以辱沒清白么?」白秋水問道。
眾人皆點頭齊望著語出驚人的簡玉行。
「終究只是些考不上功名而找的借口罷了,心愛之人都無法護的周全,詩作的再好又有何用?」說完,寬袖一甩,洒脫離去,留下面面相覷的才子們,王朗月目瞪口呆,心中醞釀了半句的詩無論如何也再進行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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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寒山城,太尉死令時限終日,被民眾連圍兩日的城主府外門可羅雀。
此時城內北面原本令人避之不及的空曠刑場人山人海,頗有萬人空巷之勢,被圍的水泄不通。從京都來的象徵皇室尊貴的黃金獅牙衛、太尉麾下鐵騎以及衙役捕快嚴陣以待,用長槍重劍將刑場封鎖,魏熊虎魏鐵戈及一部分本城僥倖躲過浩劫的官員坐在專門空出來的場地內,負責指揮行刑的官員等候著問斬時辰。
寒山城百姓怒聲四起,但因為前兩日城主府外的流血先例,騷亂並不算大。即將問斬的數百人哭嚎喊冤,低下的親屬也跟著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整個天地都似乎為之哀慟,沉悶的讓人無法呼吸。
張麻子跪在行刑人群中雙手被縛,眼睛紅腫如桃核,但淚早在監獄里流干,仰頭目光無神地望著灰濛濛的天,城主遭刺前一日,他只不過在城主府附近多逗留了一小會兒欣賞採購回府的好看丫鬟而已,怎麼就成了嫌疑人被抓走、審訊、受刑,再到今日的問斬,張麻子感覺有些像是在做夢。耳邊各種悲傷、喊冤、辱罵的嘈雜聲不絕於耳,他知道這是真的,今日就要被砍頭了。張麻子有些不甘,有生之年還沒嘗過女人滋味這倒在其次,讓他更遺憾的是一身打造菜刀的本事沒來得及找個後人。『爹,我對不起你,咱們馳名兩州的張家菜刀要絕滅了。』
在場與他同樣經歷鋃鐺入獄再到問斬的人並不在少數,或哭喊、掙扎、沉默、獃滯,臨死之人的百態,映照著前半生的軌跡。
「大曦喪法度,冤魂千千萬。」
「民心離散日,韃虜叩雁關。」
……
「橫禍良兒冤下獄,暮年慈母哀斷腸。」
……
大儒古於修帶領著一批文人在刑場外大作詩詞來抨擊著太尉暴行。
「我古某力薄,愧對寒山父老!」古於修雙膝跪地,白鬍隨風狂舞,眼中悲壯,身後無數額系白布的跟隨者齊齊下跪,面朝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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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魏惡魔的兇手未必就在這五百人中,太尉這種『寧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做法著實太過魯莽了?」
跟著師父南老九從京都來此地查案無果的巡捕房新人康正正一邊在刑場外圍警戒著,一邊摸著下巴皺眉道,
「哪裡是為了殺刺客,明明是因為自己那不成器的孫子死了拿百姓泄憤罷了。」
康正正的師妹兼南老九女兒南果兒撇了撇嘴,一身的黑鷹青色捕快服給嬌俏青澀的外表平添了份颯爽
南老九將手搭在兩人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少年少女臉色一變,不敢再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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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被詩中的某句觸動到了,坐在椅上閉目養神的魏熊虎霍然睜開了眼,雙目如電站起身來,精瘦略矮的身材竟給人如山巒般的錯覺,只見他嘴唇動了。
「我魏熊虎戍邊三十餘年,參戰五百餘場,都道老夫我殘暴無情,但沒有我的心狠手辣,哪裡又有你們現在的安定。在你們這些人吃飯喝茶逛窯子時我帶領著將士們浴血奮戰,用命在保護著大曦朝,保護著你們這群碌碌之輩。仗打的好便被讚揚幾句,吃了敗仗便被唾罵的連屎都不如,流血的是我,是百萬甲兵,而你們只知道動動嘴皮子憤世嫉俗逞口舌之快。」
魏熊虎的聲若驚雷,傳盪在方圓幾里的範圍,清楚的傳進每個人的耳中,只見他拔出了腰間的刀,寒芒隱現的鋼刀雖被擦拭的一塵不染,但仍讓人彷彿嗅了到空氣中瀰漫的淡淡血腥味,那是長時間在戰場淬血的結果。
「所以,我為什麼要在意你們,絕大多數人只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我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俗人,在我看來在場諸位如豬玀,殺了一批又會生一批,如野草,割了一茬很快又會長出一茬,在我眼中沒有絲毫價值。而我孫子就這麼一個,我魏熊虎的血脈斷了,伏屍百萬又算什麼。老夫有刀便是天,便是王法,平生最看不起只知嘴上求饒卻絲毫不敢反抗之人,你們這些人,在北邊那群蠻人打進來后只有被宰或者屈服的份,給你們一把刀恐怕都握不住,上戰場?恐怕看了死人都會腿軟吧。沒有實力,便無話語權,這就是老子心中的法!」
鴉雀無聲,全場肅靜。眾人被魏熊虎的這番話說的熱血沸騰的同時竟生出深深的慚愧感。魏鐵戈敬畏的看著重又坐下的父親,心中震撼無比,終於知道父親幾十年的太尉地位無人能夠撼動的原因,以及曾經那被傳為神話的以五萬殘兵破敵三十萬的奇迹是如何做到的了,不光是智謀策略,更重要的是血性,實力為尊殺伐果斷的魄力,而這是魏鐵戈缺少的,他沉默在一邊,暗自咀嚼父親的話。
「但!」一聲略有些蒼老的聲音擲地有聲,打破了這凝滯住的氣氛,古於修不知何時站起,死死盯著魏熊虎,竟沒被他從死人堆中磨練出的強大氣場給震懾住。
「但無我們,你們軍人的餉又從何而來,身上吃的穿的,上戰場用的兵器,不全是靠我們這群被你稱為豬玀野草的碌碌之輩提供?太尉大人,你在邊關禦敵,換來的是赫赫的功績和無可動搖的地位,這無可厚非,但我們做的這些在你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你憑什麼可以輕賤性命?人無禮而不仁,國無法而不立,蔑視王法亂殺無辜的惡行必將遭到制裁,雖然我們扳不倒你,但總有人能做到,總會有人去做!來吧,不就是一死么?我們不是豬玀,我們是人,因為我們有著自己的信仰、堅持!」
「好!」
後面的文人們和被感染的百姓叫好喝彩著,為這位博學大儒不畏強權的錚錚風骨。
「大人,時辰到了。」負責行刑的官員在這時說道。
魏熊虎雙眸冷漠著,在眾目睽睽下舉起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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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魏墨離宅院,沒有呼吸的魏大少爺依然躺在自己的卧室榻上,被兩個臨時雇傭的丫鬟看護著,沒有太尉的發話,還沒出現不長眼的敢提出屍體的處理安置。
每日只需要收拾收拾房間,然後就是坐著,單調而無聊。名叫小婉的丫頭坐在板凳上嗑起了瓜子,與清兒閑聊著。
「現在城裡的百姓應該都在看行刑吧,真是個惡魔啊,人都死了還要連累幾百人陪葬。」小婉睨了眼床上沒有呼吸的魏家大少。
清兒拉了她胳膊一把,忙起身看看門外,隨後將門關住:「小點聲呀,被人聽見可怎麼辦。」小姑娘認真想了想又道:『如果魏惡魔沒死,那幾百人也就不用死了。』
小婉將嘴裡瓜子皮吐掉反駁:「但是如果他還活著那將會有更多人受苦呢,看看兩個月把咱們這裡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任用小人、胡亂徵稅,還派人大街小巷的搜尋美女等等條條惡行簡直數不過來。」
「小婉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呀?」清兒有些欽佩的看著同伴。
「我呀,原來在古家,古於修你知道吧,寒山大儒、弟子無數的那位老先生,就是那個古家,我在那裡打過短工,偶爾旁聽來的。」小婉解釋道,她說的興起,連瓜子都顧不上吃了,繼續道:「還有吶,聽說魏惡魔不知是聽了哪個小人的讒言,竟然在府上挖了一個大大的池子,將裡面灌滿酒後,在裡面和侍女一邊洗澡一邊喝酒呢,簡直是……」
清兒聽的臉蛋紅撲撲的,一想到小婉所描述的畫面就抑制不住心頭上竄的股股羞意,小聲嘟囔了句:「在酒里洗澡……那還能喝么,該多臟呀。」
「呃…也許是我聽差了,也說不定只是喝酒沒有洗澡,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多麼不堪入目啊,還有……」
「咳。」
一聲清咳打斷了小姑娘的話。
「怎麼啦,我說的都是事實,昨日出去解手的時候還看到那個池子了呢,不信清兒我帶你……」
小婉的話戛然而止,兩個丫頭突然身子一緊,猛地看向床榻方向。
隨後,兩人看到本應沒有呼吸的魏墨離正睜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她們。
「咳咳。」剛才的咳嗽正是他發出的。
「啊!!!」
兩人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拚命衝出了屋子。
「咳咳……水……水……」
微弱蒼白的少年拼盡全力喊著但聲若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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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在魏熊虎右臂舉起時,便將因兩人精彩辯駁而熱血沸騰的寒山城百姓拉回冰冷現實,刑場又亂了起來,鬧哄哄的如同菜市場。
「大家不要怕,你們雖死,但太尉的暴行會被公之於眾,終究會受到懲罰。而且魏惡魔已死,更多的人將因為你們而脫離水火,所以大家死的是有價值的。」
古於修拚命伸長因衰老而脫水變得皺巴巴的脖子竭力想要控制住局面,但沒有太多人有他這種崇高覺悟。大家想的很簡單:我即將死了,還不允許我哭一會兒?!
劊子手們在鐵刀上嫻熟的噴了一口酒後,舉起,眼睛盯住首批問斬的犯人後頸,因為問斬的人太多,所以需要一批一批去殺,許多百姓或將臉別到一邊,或閉上了眼睛,已經能夠看到人頭落地的血腥場面,犯人家屬已經不少暈過去了。
古於修老淚縱橫,雙眸中充滿著凜然正氣,跪在將死百姓面前,這位愛民的大儒打算將太尉草菅人命為了孫兒屠戮的一幕深深印入腦海。
而就在他專註的盯著那些臉色灰暗無神的問斬百姓時,並沒有看到一位兵士匆匆忙忙跑到太尉跟前耳語了幾句的場面……
時間一點點過去,劊子手盯著太尉高高舉起但遲遲不落的手,行刑鐵刀尷尬地舉在半空中。古於修瞪著問斬百姓的眼睛都快瞪出了眼淚。台下不敢看行刑台的百姓忍不住將捂住眼睛的手指偷偷張開一條縫,更多的人迷茫的看著太尉,行刑場安靜無比,除了呼呼的風聲,針落可聞。
在那小將對魏熊虎說完,這位精瘦的老頭先是獃滯了一陣,隨後猛地看向傳訊的手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吼道:「你再說一遍!」
「太尉大人,照顧魏墨離的丫鬟說,魏少爺他……他活了。」
小將重複的聲音有些大,這下所有人都聽見了。
原本疑惑父親表情的魏鐵戈猛地站起,狠狠扇了自己兩下后便朝城主府的方向衝去。
魏熊虎閉上眼睛抬起了頭,兩行濁淚順著滄桑的面龐流下,隨後仰天長笑。
古於修僵立在原地,嘴唇顫抖著喃喃:「魏惡魔沒死?魏惡魔沒死!」
隱在大眾中的黃乙丙滿臉的不敢置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是神跡,這是神跡!」
「他怎能不死!他怎能不死!」因為魏墨離喪失妻子的漢子捶胸頓足。
早已將眼淚哭乾的王麻子淚如泉湧:「爹,孩兒將張家菜刀工藝保住了!」
「魏惡魔還活著,他活著,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即將問斬的那五百人以及親屬們因為魏惡魔活過來的消息喜極而泣。
「魏惡魔還活著?他不是死了么?那以後……」
而相對的,台下更多的百姓則滿臉的不敢置信與憂心忡忡。
「寒山城的日子又要難過了。」
一位意識清醒的老人滿臉的擔憂,痛心疾首地狠狠用拐棍撞了幾下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