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一起吃。」
夏嘉弦識時務地坐下,將那碗黑白摻雜的米粥喝了,覺得味道比自己以前做的都要好。
雖然公孫容對夏嘉弦的廚藝很是不滿,可是卻將粥吃得乾乾凈凈,那鍋甚至已經不用刷了,但是之後他喝了兩壺水,可能是因為夏嘉弦醬蘿蔔的時候,不小心將裝鹽的罐子掉到了鍋里。
這樣一番折騰之後,天已經放亮,公孫容小心地解開衣帶,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只是夏嘉弦繡的那幅小雞吃米圖實在有些扎眼,他看了一會兒才抬頭,「這針腳不太好拆吧?」
夏嘉弦覺得自己錯了,她應該在使壞前確定他在事後不會找自己,但她現在絕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心虛來,只張大了眼睛,「這個還要拆嗎?」
夏嘉弦的表情實在太過真誠,以致於公孫容呆愣了片刻才緩過神來,他默默地開始系衣帶,不願意再理夏嘉弦。
夏嘉弦決意不讓他認為自己是故意的,所以靦腆地提了個小小的請求,「既然這個銀線是要拆下來的,容郎能不能到時候還給嘉弦?銀線好值錢的……」
公孫容系帶子的手僵了僵,夏嘉弦甚至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在抽動,然而只是片刻他便面色如常,轉而笑得有幾分妖孽,「好啊,那我便勉強在你這住到拆線時好了。」
夏嘉弦差點生生地將舌頭咬下來,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偏偏面上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硬撐到底,「嘉弦自然是想容郎多住些日子,只是嘉弦這裡只有一張床,你我孤男寡女,怕損毀了容郎的節操名聲。」
公孫容皺眉,似乎真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是他一個殺兄奸嫂的窮凶極惡之徒,哪裡有什麽節操名聲?
公孫容自然也意識到了自己壓根就沒有什麽節操可言,卻偏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嘉弦既然喚我容郎,我這名聲節操便都可為你丟棄了。」
夏嘉弦本以為隔壁賣臭雞蛋的二狗是最無恥的人,現在看來是自己冤枉了他。
公孫容將門上那把劍拔下來,他的手拂過劍身,上面映著他那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睛。
夏嘉弦想到這把劍殺了公孫家七十八口人,上面沾了那麽多人的血,森森寒意便從腳底一直躥到了頭頂。
「你去幫我買點東西。」
「容郎你要什麽?我馬上就去。」只要能出去,夏嘉弦是死也不會回來的。
公孫容抬頭看看天色,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夏嘉弦,「天亮去藥鋪,按照這張藥方抓幾副葯回來。」
夏嘉弦接了藥方,看到上面竟然有人蔘在列,以夏嘉弦現在的財力恐怕不能支撐,夏嘉弦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容郎有沒有銀子?」
「你沒有嗎?」公孫容有些驚訝地看著夏嘉弦,讓夏嘉弦更加窘迫。
「我的錢不夠。」看看夏嘉弦這寒酸的家,怎麽可能有錢?
公孫容翻了翻錢袋只找到了幾塊又小又碎的銀子,夏嘉弦都替他害臊,他遲疑片刻,將劍上的墜子解了下來,端詳了許久才遞給夏嘉弦,「拿到當鋪去當了,要活當。」
那墜子一看便是上等的翡翠,想來是他身上唯一可以換錢的東西了,夏嘉弦小心地放入袖中收好。
此時天已經大亮,眼看夏嘉弦就要死裡逃生,公孫容的眼神卻驀地變了,他問:「你知道這把劍殺了多少人嗎?」夏嘉弦若是回答只能是不知道,但公孫容並不要夏嘉弦回答,他看著夏嘉弦,極為淺淡道:「我以前從未殺過人,希望你不要成為第一個。」
直到夏嘉弦到了街上,耳邊還是回蕩著公孫容說的話,我以前從未殺過人,希望你不要成為第一個,前一句夏嘉弦不相信,後一句夏嘉弦深信不疑。
夏嘉弦拚了命地跑到了縣衙,只是敲了半天鼓也沒有人出來,夏嘉弦覺得身後有一頭吃人的猛獸在追,於是瘋狂地衝進了縣衙,可是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若是往常那些衙役們一定在這裡賭,可是現在一個人都沒有,而夏嘉弦家裡卻有一個磨刀霍霍的殺人犯,想到這,夏嘉弦差點嚇得尿了褲子。
若是她回去晚了,公孫容一定會懷疑,他會不會殺了自己?衙役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夏嘉弦想還是先去買葯,回來時還會路過縣衙,希望那時衙役們已經回來了。
可是夏嘉弦回來時,縣衙里還是半個人都沒有,回家還是逃跑她猶疑不定,自己如果不回家,公孫容會不會追殺自己?夏嘉弦決定還是先回家,公孫容受了那麽重的傷,必然需要人照顧,至少暫時她不會有危險,只要等到衙役們回來她就有救了。
回到家時,公孫容倚在門外等她,他懷裡抱著劍,臉上掛著笑容,夏嘉弦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是從她離開開始或是剛剛出來?不論是何者,她都覺得心虛,「容郎在等我?」
「我怕你不回來了。」公孫容那道笑紋像是蓄了刀光,越加的明顯。
夏嘉弦從來沒有這樣害怕一個人,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怕他,她逼自己笑了笑,將葯遞給他,「我怎麽會不回來?這是我家呀。」
公孫容似笑非笑地看著夏嘉弦,直看得她頭皮發麻才進了屋。
夏嘉弦拍拍胸口連忙跟上去,心想若是他剛才跟著自己上了街,她是不是就離死不遠了?
「這是當鋪的活契,剩下的銀子都在這裡,容郎你收好。」
公孫容卻不接,反而將活契遞給夏嘉弦,「活契你好好拿著,這樣即使你忘了回來,我也會去找你。」
此刻夏嘉弦只恨自己沒有用最繁複的連環盤雲扣去縫他的傷口,那樣他的胸口就會一直盤踞著那幅小雞吃米圖,因為連環盤雲扣是拆不開的。
夏嘉弦剛熬好葯便聽到門外有響動,接著隔壁的隔壁的李媒婆那有特點的笑聲就傳了進來,「喲!嘉弦在不在家呀?」
夏嘉弦手一抖,半碗葯都灑在了公孫容身上,他皺眉看著夏嘉弦,既恨又怒,夏嘉弦嚇了一跳,手又一抖,剩下的半碗葯又灑在他身上。
公孫容穿的是白衣,雖然殘破染血,可是無論誰看了都知道他穿的是白衣,可是現在簡直慘不忍睹,他的手在抖,夏嘉弦覺得他一定想殺了自己,可是這時李媒婆已經進了門,於是他的手只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嘉弦有客人吶?」李媒婆一進門就盯著公孫容猛瞧,這完全是一個媒婆的本能。
現在公孫容的畫像已經貼了滿城,李媒婆一定也見到過,萬一她認出了眼前的男人是通緝犯,一定會哭著喊著說出這個殘酷的現實,然後公孫容必然會殺人滅口,夏嘉弦摸了摸脖子,趕忙接話,「這是我遠房表哥容良。」
這時那李媒婆才終於將目光落回夏嘉弦身上,想起這次來的目的,「欸,嘉弦吶,你上次讓我給你說一門親事,老婆子我給你留意了。」夏嘉弦急忙倒了杯水遞過去,卻又聽她道:「只是你確實不小了,而且情況又實在是特殊,我跟幾家提了提,只有兩家應了。」
夏嘉弦本來以為應該是沒有人願意的,可是竟還有人應了,心裡很是高興,只是不能表現得太過猴急,只得硬裝出矜持的樣子,緊抿著唇,「不知是哪兩家?」
「一家是城南賣肉的朱老二,一家是城北教書的陳秀才。」
夏嘉弦一聽心裡涼了大半,這朱老二已經娶過兩個老婆,第一個因為受不了他的毒打,上吊自殺了;第二個受不了他的毒打,和人私奔了,夏嘉弦自己若是嫁給他恐怕性命堪憂。
再說這陳秀才,若是能成為秀才夫人自然很是榮光,只是這陳秀才一心撲在考科舉上,沒有什麽生計,靠著親戚的救濟勉強度日,他又念著自己是秀才,見了誰都不正眼瞧一眼,可是偏偏考了十多年也沒有考中舉人,如今已經三十多歲還是娶不到媳婦,他為人又極為迂腐,定然不會同意夏嘉弦婚後繼續在外拋頭露面,若是這樣她必然是要被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