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遭到驅逐(4)
那個時候,運動多,社會活動多,我們大都是「苗子」「骨幹」,自然要積極地參與,說不分心是假的。矛盾也就是從這裡開始的。他認為我們這些人心浮意躁,沒有責任感,沒將心思擱在學習上,卻只想著當政治家。當他同華崗校長為了哲學和科學誰前誰后的戰火爆發后,我們好像也跟著受到牽連,一些學習不行卻又熱衷政治活動的學員常常被提溜起來發問,回答不出來是自然的事,於是「笨蛋」、「草包」、「狗屁不通」等不雅的語句便如連珠炮一樣發泄到他們身上。一個學期還未結束,很多學員對他有了反感、惱恨,將他的課堂視為險途,即使一些曾對他崇拜尊敬有加的學員也開始躲避著他。儘管如此,李哲明卻還在有意維護他,常常替他開脫,替他擺好,讓大家以理解寬容的心胸對待他。但是李哲明的好心並沒得到好報,在課堂上,問題答不好,他一樣會當眾「受難」。一年的學業結束了,好多人都有解脫了的感覺,可是束先生卻不想放過我們,他跑到大學有關領導那裡阻止我們畢業。從以後揭發出來的材料來看,他將我們的水平評估得很低,認為我們這些「回爐班」的學員,根本就不是「成品」,甚至連半成品也不是,根本就不能「出爐」。他說我們中間有些人連初等物理的基礎都未打好,若是讓這樣的人去做教員的話,簡直就是視教育為兒戲,不但誤人也會誤己。他執意讓校領導,將壓縮為一年的學期,再改為三年。那是個急功近利、一日等於一年或幾年的時代,大學極需要有思想覺悟有革命激情的新生力量走上教育崗位,因而,束先生的意見沒有被採納。於是我們這些「非成品」最終還是按著預期的安排走上了課堂,成為社會主義靈魂工程師。本來,我們以為「解放」了,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沒想到,束先生沒放過我們,他像是索債的債主,一路追討過來,讓一個個剛剛拿起教鞭的年輕教師們個個心驚膽戰,李哲明與束先生的怨隙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束先生「討債」的方式很獨特,有一段時間,他幾乎什麼事也不做,天天在我們上課的幾個教室門廊前溜達,他像個心懷鬼胎的偵探一樣,不時地從窗戶或門縫往裡瞅或駐足聽聽,感覺有問題了,就悄悄地進來,在後面找個座坐下來,掏出小本來,將發現的問題一一記下來。然後再「秋後算賬」。他的所謂的「秋後算賬」不外是課後或周末將一些「營養不良的孩子」提溜到教研室,吃些小灶。禮拜天就讓他們到他家裡。不過很少有人買他的賬,背地裡都管他叫「瘟神」。他讓我們老是緊張心怯,一旦聽到走廊里有動靜,神經便倏地綳起來。有這麼一個討債的「瘟神」,我們再小心謹慎,盡職盡責,也難免不出漏洞。挨訓挨批是少不了的。挨批挨訓也沒關係,關鍵是有時他不會顧及到你的臉面,讓你當眾出醜。李哲明就為這事,和他結了怨。那天,我去聽李哲明的課(學校規定助教們之間相互聽課,相互提出改進意見),他好像講的是物體運動。我相信,他一定是做過精心準備的。李哲明的口才很好,平時發言討論,他總是頭頭是道,有條有理。講課也是這樣,一節課四十五分鐘,他可一口氣就講下來,大家都很佩服他這一點。說實話,那堂課,我聽不出來什麼問題,我敢肯定學生更不會發現什麼問題。可是中途,束先生闖了進來。顯然,進來之前,他在門外已經觀察了不短的時間。進來時,臉拉得很長。我記得他走上講台後,二話沒說,摸起一根粉筆頭來就在李哲明寫滿黑板的公式和重點提示上打叉。他先是在一些公式上打出一些小叉,然後又在每一個單元上打上幾個稍大些的叉,最後一個大叉幾乎夠到了黑板的四個角。束先生也不管李哲明什麼表情,會受到多麼大的傷害,開始從他第一個打過叉的地方講起。李哲明退到一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漲得通紅的臉,深深埋下。束先生一直講到第二堂課的鈴聲響起,才想起李哲明。他說:我給你們說過多次,任何事情必須首先得自己弄明白了,搞清楚了,才能講得通講得明白,如果連自己都搞不懂,怎麼指望讓別人聽明白。場子是怎麼散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事後,李哲明跑到華崗那放聲大泣,他認為自己當眾讓束先生給出了丑,失了面子,無法再進課堂了,一定要華崗為他主持「公道」。華崗聽了李哲明的哭訴后,並沒馬上表態,而是把聽示範課的幾個老師(其中也包括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詢問。本以為華崗校長至少也要找束先生談談話,可是此後卻沒了下文。我聽別人說,華崗之所以沒有做出處理,是認為束先生除去方法欠妥外,並無大誤。李哲明因此與束先生結了怨,以後李哲明當了物理系黨支部書記,與束星北的矛盾越來越深,不能說與這事沒有關係。按照學校的旨意,首先要將束星北的反動思想和意識公開示眾,要讓人人都明白他的思想和意識的危害性,以達到分化和孤立他的目的。學校的輿論工具加大了力度,校刊校報等專門辟出走什麼道路,選擇什麼方向的專欄,讓師生來參與討論。物理系各班級的黨團員骨幹,多數成為支部書記和「內應」、「密探」。束星北在課堂上或私下裡散布的「謬論」,都會有人向上彙報,並成為落到他自己頭上的「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