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女人――蘇青(4)
蘇青沒有走,她骨子裡是個天真熱心的人。在舊社會,雖然當過紅作家,可也吃了不少苦,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她想像著一個新的社會總是好些。她留在上海和越劇尹派創始人尹桂芳合作,參加劇團編劇,到內地深入生活。因為古文底子好,編的歷史劇還得到過政府的嘉獎。對於自己從事寫作,她這樣表白:「是的,我在上海淪陷期間賣過文,但我那時適逢其時,不是故意選定這個『黃道吉期』才動筆的。我沒有高喊『打倒帝國主義』,那是我怕進憲兵隊受苦刑,而且即使無甚危險,我也向來不大高興喊口號的。我以為我的問題不在賣不賣文,而在於所賣的文是否危害國民。正如米商也賣過米,黃包車夫也拉過任何客人一樣,假使國家不否認我們淪陷區的人民也有苟延殘喘的權利的話,我心中並不覺愧怍。」對於有些所謂正義文人和地下工作者,她還犀利地指出:「雖然在筆名的掩護下,我們也略能窺到他們的真面目。考查他們的工作成績,除了鑽過防空洞外,也並未做過其他的什麼地下工作。」一個個性那麼強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可見其心之誠。然而她仍未逃脫後來的政治運動。1955年,她因涉嫌「胡風案」被關進了監獄。一年半后出獄,之後,她失去了工作,生活變得更為艱難。她疾病纏身,卻無錢看病,不得已只好向自己的至親骨肉們求助,而對方卻與她劃清界限,斷絕來往。這真是應了她說過的似是無心的一句話:「他們(男人)都是騙我的,也許將來我還得受孩子們的騙,辛辛苦苦一場空呀。」面對親人的無情,她閉門謝客,任由身體繼續惡化,也不醫治。她侍弄了些花草,她說,「這些花是我生命末期的伴侶」。她對生活已經失望,惟一希望的只是快快死去。彌留之際的她躺在病床上,最大的心愿只是想找一本已被列入「**」的《結婚十年》,有個忠實的讀者出高價複印了一冊送給她。而那時她已是「成天卧床,什麼也吃不下,改請中醫,出診上門,每次收費一元,不能報銷……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麼人也不通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時期也不遠了」。1982年12月7日,身患糖尿病、肺結核等多種病症的蘇青,病情突然惡化,大口吐血,帶著深深的遺憾走完了自己的69個春秋。她死後被安靜地火化,骨灰也於三年後被一位失散幾十年、從大洋彼岸來尋她的親屬帶出國。她臨終時曾希望葬回老家,沒想到的是,最終還是走上張愛玲的路——遠涉重洋。不同的只是張愛玲在生前,而她在死後。如此凄涼的結局,恐怕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青山常在,綠水常流,我們卻找不到文人蘇青之墓。如果人死後真有靈魂,是否她的靈魂也會感到凄涼無依?她在《歸宿》中對自己說:「三十年後,青山常在,綠水常流,而我卻魂歸黃土……總有我的葬身之地吧。我將在墓碑上大書『文人蘇青之墓』,因為我的文章雖不好,但我確是寫它的,已經寫了不少,而且還在繼續寫下去,預備把它當做終身職業,怎麼不可以標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呢?也許將來有人見了它說:哦,這就是蘇青的墳嗎?也許有人會說:蘇青是誰呢?——是文人,她有什麼作品?待我去找找看。雖然那時我已享用不到版稅了,但我還是樂於有人買書的……什麼地方是我的歸宿?我真正的靈魂永遠依傍著善良與愛。」今天,雖然我們看不到「文人蘇青之墓」,但我們還是願意去探尋這「事業女人」昔日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