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牛場(1)
趙滌青從來沒有帶我出來玩兒過,他對出遊這樣的事情根本沒有興趣。他帶我們出來這件事情就很不正常。不過出來透透氣也好,我就從來沒有往這個城市的郊區走過,只是這一路上必須多加小心而已。天是昏暗的,雲層很厚重,看上去就是要下雨的樣子。但雨沒有下來。我在路上看到那群牛的時候,心裡就有不祥的預感——女人的這種預感是最強烈的。那些牛神情詭秘。如果動物出現這樣的情形,一定是和它們的主人有關係。而當我見到小黃的時候,我的預感更加強烈了。肯定會出事。每當天下太平,趙滌青總會不甘寂寞,帶著我們身入險境。趙陶陶在我懷裡很不安,他一直在扭動著。他和我一樣,害怕那些牛,害怕小黃,但他卻不肯在我這裡尋找安全感。他也同樣害怕我。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能體會出,他那幼小的心裡是多麼的無助。他越是這樣,我對趙滌青的不滿就越加深一層。那個當年風趣的、充滿活力的趙滌青已經蕩然無存。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所謂的尋找真相,是不是只是他逃避的一種借口。整個下午,趙陶陶都獨自坐在院子里一言不發。他的神經時刻都警醒著,提防著那些牛的再次出現。我和趙滌青在他旁邊坐著,趙滌青問:「要不要爸爸帶你去挖野菜?」趙陶陶搖搖頭。我知道,其實他很想出去,但想到草地上可能有牛的出現,便搖頭了。他不會說出他的想法,這讓他顯得很可憐。「那麼,你知道這片地里種的是什麼嗎?」趙滌青指指院子角落裡一片綠色植物問趙陶陶。趙陶陶站起來,回到了屋子裡,把我和趙滌青楞楞地甩下。趙滌青嘆口氣,對我說:「那些是草莓。」「我知道是草莓。可是你兒子怎麼這樣?」我問趙滌青,「你沒看出他有壓力嗎?」「他能有什麼壓力?他只是更喜歡他的玩具而已。就算是有什麼不對,也是你的問題,你懷孕的時候喝了太多的酒。」趙滌青說完,撣撣褲子上的灰塵,走到院子外面去了。我的心就是一沉。我知道趙陶陶對他的大樓簡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我回到房間里,看到趙陶陶正趴在床上,手裡果然擺弄著那個塑料的「未來時代大廈」。當時,我真想把它奪下來,然後遠遠地扔到野外去。但我還是忍住了。這個混帳的大廈毀了我的丈夫,也許以後還會毀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心情和天氣一樣沉悶。遠處的山頂,已經被濃郁的雲遮蓋住,情形壯觀,但也讓人擔心,我怕這雲也會逐漸遮蓋河流,遮蓋我們這個村莊。趙滌青一下午都在院子外邊和小黃嘀嘀咕咕,而趙陶陶則一直在床上玩他的大樓。沒有話。這哪裡像度假?簡直如同修行。「趙太太,您喜歡釣魚嗎?您可以在我們的魚池釣魚。」小黃突然在外邊喊。我不喜歡釣魚,我不知道把一條只想吃飽肚子的魚很疼地釣起來有什麼樂趣。可我現在想釣魚了。我想折磨點什麼東西。於是,我從屋子裡走出來,說:「我釣魚。」蹲在院子門口的趙滌青站起來,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說:「那我去陪趙陶陶吧。」便低下頭從我身邊側身走過,彷彿走過了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人。小黃很乖巧地拿來了魚竿,陪著我走到院子後面。這裡是一大片長著青草的緩坡。我們順坡而下,很快就看見下面的一個水塘。我突然覺得不大對頭,這裡四野無人,寂靜得能聽到草搖擺的聲音。我的脊樑里突然就冒出涼氣來,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小黃卻沒有注意到我的變化,他從我身後走到前面,一邊走一邊說:「這種天氣,水裡缺氧,倒是容易起魚。」我問他:「你和趙滌青剛才都說了些什麼?」「沒什麼,瞎聊唄。」小黃說,「我就是覺得,你們這對夫妻,和其他的夫妻不太一樣。」小黃的話音未落,我就感到腳下一滑,整個身體失去了重心,「啪」的一聲摔倒在地。我的手上黏糊糊的,抬起眼來一看,發現身上、手上全是血跡。小黃把我扶起來,滿臉都是不好意思,我的腿疼得都不能打直,衣服上沾著紅色的血和綠色的草汁。小黃看到不妙,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很快,從緩坡上面的村子里跑出幾個壯漢,架起我就往回走。我真是很狼狽。我四下看看,居然發現草地的一邊扔著一堆灰白色肉乎乎的東西,它們攤在那裡,甚至還冒著熱氣,一堆蒼蠅突然從那一堆上盤旋而起,嗡嗡地叫著,飛過我們的頭頂,向遠處的河岸飛去。我的胃突然緊縮起來,胃裡的東西直往上竄。我就這樣被人架著,兩腳騰空,彎著腰,像一隻被煮熟的蝦一樣。各種噁心的東西從我的嘴裡噴射出來。我懷孕的時候都沒有吐得這麼厲害。「那是牛。」小黃在我耳邊解釋著。他有點驚惶失措,「你不用害怕,是他們剛才在這裡殺了牛。」他絮絮叨叨地說,草地上的是牛血,扔在一邊的是牛的內臟。一頭心懷鬼胎的牛剛才在這裡被殺了。之所以在草地上潑牛血和亂扔東西,是因為當地人以前有這樣的風俗,說這樣可以鎮住污穢之物。「這些都是封建迷信,現在他們自己都不相信,只不過這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這個習慣不好,應該改,但我也沒辦法讓他們改,我也是外人。」